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能不能不要联系我爸妈。我保证……保证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最后一次问你,叫什么?你要是不说的话,我们也有很多其它的办法可以知道这件事。”
孙涛在听见女孩的恳求时迟疑了片刻,不过很快他又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女孩开始害怕了,颤颤地说道——“汤佳叶。”
“年龄。”
“17岁……哥哥,我真的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汤佳叶再一次发出了恳求。孙涛看着她的模样沉默了很久,随后又叹了口气。“第一,你不该叫我哥哥,而是应该叫我叔叔。第二,你不是第一次去。说吧,王阳塞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是糖。”
汤佳叶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是什么糖?”
“就是……就是那种糖。”
汤佳叶支支吾吾地想要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孙涛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你是不是觉得特意换一种说法的话,毒品就不是毒品了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知道那是毒品……也知道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我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汤佳叶拼命摇起了头,模样显得可怜极了。可惜这样的情形孙涛实在见过太多次了。其实同情这种东西,人多少都会有一些。之前李霞在走廊上询问他的时候,口吻中就明显带着同情的成分。可是漫长的办案生涯让孙涛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同情只是另一种将人推入深渊的方法。一次的原谅换来的也许是之后无数次的侥幸,类似的事情孙涛实在看得太多太多了。“不是我不想原谅你,只是我觉得你好像找错原谅对象了。法律并不存在原谅这种说法,而且你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其实你犯的事情不归我管,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并不是在审讯你,而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首先,你并不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也不可能是第一次吸毒。王阳只是个小混混,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如果他不知道你吸毒,就不会用那种方式来接近你,所以你一定是那间酒吧的常客,我没说错吧?”
汤佳叶没有回答孙涛的询问,低着头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第二,我现在放你走,你之后一定还会回到那个地方。”
孙涛见汤佳叶不说话,又继续说了下去。但这一次,汤佳叶的表现就有些激动了。她一听到孙涛这么说,连忙抬起头大声辨驳道——“我肯定不会了。”
“不,你肯定会。”
孙涛笑着摇了摇头。“戒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从没见过有什么人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的,所以你还会去。而且因为你家人并不知道,你也没有经济能力的缘故,你依旧还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去换取毒品。我相信你知道错了,但我也相信这个错不是靠你自己就能改正的。我今天放你走,明天我还是会再遇到你,你觉得这件事真的有意义吗?”
“可是……”汤佳叶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庞,“我真的不想让我爸妈知道这件事……”“17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应该学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了。不过我看在你还有救的份上,可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可以自己去把这件事告诉父母,然后主动要求前往戒毒所。或者,我也可以用警方的名义通知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那至少也应该给需要道歉的人去道个歉,又或者说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了,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搪塞我而已。你考虑一下吧,如果需要时间的话,我可以先离开的。”
孙涛将自己的解决方案说了出来,汤佳叶闻言后在座位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没有要孙涛离开,所以孙涛也就这么坐了下去,直到她再一次开口,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选第一种。然后……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有在骗你。”
“你可以骗我,但希望你不要骗自己。”
孙涛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后,起身离开了审讯室。“孙队。”
等候在门外的李霞见孙涛走了出来后,再次走上前去。“小李,你今天可能要加班了。你先去帮这个女孩做个笔录,询问下她身边还有没有同样吸毒的朋友,随后等到明天一早送她回去,等她和父母把事情说了之后就带她去戒毒所,然后顺便把笔录复印一份交给缉毒办那边。”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好的。不过孙队,你现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我记得你好像又熬了一天一夜没睡了。”
“我睡不着,而且我还有点其他事情要处理一下。你先去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吧,我也要去找一下关于这个狼哥的线索。我现在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我觉得我们已经靠真想越来越近了,所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懈怠。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
孙涛冲着李霞挥了挥手,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李霞完全不知道孙涛这一回到底是要去哪里,也不明白他所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在李霞看来,王阳的案子和最近榆林县所发生的一系列恶性案件根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所以孙涛到底为什么要追着这个案子不放,还有那个叫做许晴的记者又为什么会引起他的注意。伴随着孙涛离去的背影,李霞的眼神也愈发迷茫了起来。——————————————————————————————————————————农历正月十五,这是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而这一天,距离那起轰动了整个榆林县的运钞车案也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许晴和刘豫西所约定的交稿日期就是今天,所以当她再一次走进总公司大门的时候,内心中多少有些忐忑。顾正说过所有案件都会存在一个原点,而通过这个原点他可以了解嫌疑人作案的目的以及之后他们可能会做出的举动。但刘豫西是个谜,虽然所有的细节都好像在若隐若现的向他偏转,可到现在为止却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指向他与运钞车案有着丝毫关联。这种感觉让许晴分外难受。她在这个漩涡中已经挣扎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亲眼目睹了顾正举步维艰的处境。事实上,当顾正成为了案件的嫌疑人之后,他已经不具备任何调查的能力,而唯一能够打开这个僵局的人就只剩下了自己。许晴在深思熟虑之后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没有和顾正或是杨旭提起过自己的决定,因为许晴知道顾正绝不会允许自己作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可如果不冒险的话,又该要如何挣脱漩涡的束缚?许晴在前往渝州文化总公司的时候,满脸都流露着担忧的神色。但随着她推开大门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担忧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此时此刻的许晴又恢复了那个女强人的模样,显得自信而不失优雅。她向着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露出了礼貌的笑容,点着头说道——“我姓许,是刘总约我来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告诉他一声?”
“好的,许小姐。麻烦您稍等一下。”
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很快接通了刘豫西办公室的电话,片刻之后她放下电话向许晴回予了一个微笑。“刘总正在等你,许小姐请跟我来。”
“嗯。”
许晴点了点头,随着工作人员来到了四楼刘豫西的办公室前,看着她轻轻叩了叩了大门,随后缓缓将其推开。“刘总,许小姐来了。”
“好,那你先去忙吧。”
刘豫西闻言连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他向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走到了许晴面前,寒暄道——“请坐吧,许编。我等你很久了。”
许晴点了点头,也不做作,顺着刘豫西手指的方向便坐了下来。随后将包放在了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稿件,不卑不亢地向着刘豫西说道——“刘总你要的稿子我已经写好了,今天特地带来这里让你看一下,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满意。”
“那我先看看。”
刘豫西走到了桌前,拿起许晴的稿子开始阅读了起来。在这期间许晴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刘豫西的神情,但很可惜的是,刘豫西对于自己的表情管理显然十分到位。他一直保持着那种令人感觉温和的笑容,直到将所有稿件阅读完毕放回桌面之后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很不错啊,逻辑完美而且还有理有据地指出了案件中所存在的疑点。不过我很好奇,你在稿子里写了为了了解现场情况,还特意采访了刑警中队的队长孙涛。一个刑警中队的队长在案件侦破期间同意接受采访,没想到我这个企业还真得是卧虎藏龙,我都不知道许编还有这样的关系网。”
“这不是什么关系网,其实在采访之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孙警官。”
许晴冲着刘豫西笑了笑,十分得体的回答道。“没见过?那许编是怎么办到的?”
刘豫西故作惊讶地询问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把握孙警官会接受采访的,因为最初我也没想过要再写一篇类似的文章,不过既然刘总开口了,那我作为法制日报的主编总不能说自己不行吧?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准备了两手方案,如果孙警官不愿接受采访的话,我会先从警方已经公布的细节去推理当时的情况,并且再去采访一下王农心死亡现场的发现人。但我没想到孙警官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采访要求,他见到我的原话是说他们本身也非常看重法制日报。对于警方来说破案虽然是责任,但他们更希望的是市民也同时能有足够的法律意识,这样才能从根源减少或事杜绝案件的发生。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相关媒体的帮忙。所以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他是愿意为法制日报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那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把真实的采访意图告诉那位孙警官了?”
刘豫西将惊讶的神情收敛了起来,随后再次露出了微笑向着许晴询问道。“真实的意图?我不明白刘总的意思。”
许晴微微张了张嘴,随后冲他迷茫的摇了摇头。“你的这篇报导本质上是在质疑警方不是吗?”
“我的报导只是在寻求真相,之前我并没有发现这个案件里有什么问题。可刘总既然希望我去挖掘,那我就会尽力去尝试,如果最后并没有什么可写的,我也不会强行去写。但是在和孙警官交流之后,我觉得关于王农心的案件里的确存在着很多疑点。我觉得我作为媒体人和警方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才对。我们都是想要找出事实真相,还以受害人一个公道。所以我不太明白刘总所说的质疑警方是什么意思。”
天衣无缝,这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许晴用着十二分谨慎所说出的话语在刘豫西看来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典范,可也因为这样让他看向许晴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起来。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或者说刘豫西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会比自己更加完美的人。所以许晴的表现在他眼中是突兀的,不可思议的。刘豫西站在原地思存了片刻,随后忽然拍了拍手,坐到了许晴的对面。“厉害厉害,到底是我们公司旗下的主编,说出来的话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觉得只有拥有这样觉悟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一份面向大众的法制日报主编。寻求真相这个说法用得好,让我这个原本对于案件不太关心的人也产生了兴趣。我刚才看了你写的东西,你好像觉得警方在确认嫌疑人的方向上出了问题对吗?”
“我觉得刘总对于这起案件好像有点误会。我已经详细了解过关于王农心的这起案件了,警方发出的通告是希望在市民的配合下找到可能的犯罪嫌疑人顾正,和另一起运钞车案的通缉令是有本质区别的。协查的意思是说顾正这个有存在犯罪可能,所以警方想要找到他的下落。而通缉令的意思是已经掌握了犯罪嫌疑人所留下的证据,从而锁定了凶手的身份。换句话说,在王农心的案件里警方原本就没有掌握顾正犯罪的证据,也无法确定他就是凶手。刘总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许晴尽可能的在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淡,因为她其实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的紧张与不安,担心自己在不经意间露出致命的破绽。“有道理,的确是有道理。我这个人原本对于类似的案件是不感兴趣的,但经过许编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对这案子感兴趣起来了。你说这事也真是奇怪,如果顾正不是杀害王农心的凶手,那他怎么就会在案发现场留下指纹的?这要是留在其它地方也就算了,就连王农心上吊的绳子上都有这个人的指纹,这是真的太奇怪了。我这人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太敏感,而且许编在文章里好像也没写出相关的推测,只是说案子本身存在着疑点,那如果顺着疑点推理下去的话,你觉得王农心到底是怎么死的?关于这件事你好像并没有写进报导?”
刘豫西在说话的时候,至始至终都在观察着许晴的神情。他在商场上浸淫多年,很了解一个人神情间的变化究竟代表着什么。就比如说如果有人在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向下看的,那就说明他的内心是非常紧张的,而如果这个人的眼神会时不时向着左侧偏移,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正在隐藏或者掺杂着某些不真实的东西。可惜许晴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这样下意识的表现,她一直都在同刘豫西对视着,虽然并没有露出丝毫强势或者凌厉的目光,但也绝没有存在丝毫的胆怯。“作为一个媒体人,我觉得在报导中夹杂任何毫无证据的推断都是不负责任的。特别是在王农心的案子中,我到现在都无法确定王农心的死和运钞车案到底有没有关联,所以我在报导里的确没有提出自己的观点。但我查找了很多类似案件的资料,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刘总,你知不知道其实上吊也是可以伪造的?”
“哦?还有这种事?那你说说到底要怎么才能伪造?”
刘豫西在这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我发现有一桩国外的案例,就是通过伪造被害人上吊的方式而进行的。其实现在案件的侦破手段虽然比以前提高了很多,但本质上对于案件的判断依旧还是和过去一样。当所有证据都指向死者是自杀,并且没有极大悖论出现的时候,往往就会保持案件最初的判断。但其实王农心的确有可能是被杀的,只要凶手能够确保勒死王农心的角度是自上而下的,并且最大程度掩盖自己犯罪的痕迹,那么这起案件就有可能被认定为是自杀。”
“可现在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指纹。”
刘豫西应了一声之后说道。“刘总说得没错,但这才是这个案子里最奇怪的地方。王农心的尸体被发现之前他家里的房门是关上的,而门把手上却没有留下顾正的指纹。但是凶手如果是在杀死被害人之后离开的话,那么无论如何都需要碰触到门把手才能将房门关闭,如果是这样的话……”许晴说道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她在写下报导的时候所有的逻辑推理都来源于顾正以及杨旭的想法,但在和刘豫西的问答之中,她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似乎正在指向着案件真正的发展。“你怎么了?”
看到许晴忽然停住了叙述之后,刘豫西也感到了奇怪。他原本以为许晴是有备而来,所以才能够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而她眼神的之所以没有任何变化完全只是因为处于过去记者的职业素养,可现在刘豫西也有着疑惑了。因为此时此刻,许晴所流露出的是思索的神情,而她也并没有将推理继续下去,而是向着刘豫西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于案情的梳理好像超出了报导的范畴,我觉得媒体没有理由去代替警方推理案情,所以关于案情真正的走向,我其实也没有想过。不过这件事应该并不重要,因为读者一直都喜欢针对已知的案情进行推理,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会引起相应的讨论度,而这一次的报导究竟会引起多少讨论度,我想今晚就应该能够知道了。”
“今晚?”
刘豫西愣了愣,随后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你把这篇文章刊登了?!”
“是啊,刘总既然希望我再写一篇类似的报导,难道不是想要我继续通过法制日报制造讨论度吗?关于刘农心的案子也发生一个月了,在这个时候刊登的话,我觉得时间正好。”
许晴继续不卑不亢地向着刘豫西说道,但刘豫西此刻的反应显然和之前的和煦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他猛的拍了拍桌子,随后突然站了起来,向着许晴说道——“是谁赋予你的权利可以直接刊登这样的报导?!”
“是刘总你啊,刘总你说过我作为法制日报的主编有权力刊登任何我觉得合适的报导,而现在我觉得刊登这篇针对王农心案的报导非常合适。不仅能够提升法制日报的关注度,还能适当的引导大众舆论,让警方更关注对于案件的侦破,而不是一味地将破案方向停留在寻找遗失款项的事情上。刘总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许晴直视着刘豫西的双眼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而且在气势上丝毫不逊于城府极深的刘豫西。刘豫西此刻反应的速度也是极快,那种那抹像是无法控制的怒意只是在他神情间出现了一个瞬间,便立即消失了。只可惜伴随着怒意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笑容。刘豫西不笑了,让他整个人的神情变得阴沉无比,但即便如此他的口吻也依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既然说过许编有着自主刊登的权力,那许编当然可以根据具体情形作出判断。不过有件事也请许编稍稍注意一下,如果你的行为对于公司本身造成损失的话,那许编也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件事我之前应该也说过对吗?”
“这件事刘总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不过在合同里有写,所以我非常清楚。不过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所以我也不明白刘总为什么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我完全是按照刘总的要求去写的报导,我以为刘总肯定不是让我写篇文章给集团内部阅读的,所以就直接刊登了。”
许晴的这番话完全契合了杨旭给出的借口,果然也是让刘豫西有些无言以对了。但现在这种时候,他实在不便于发作,而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喜怒都是需要存在价值的,任何不存在实际价值的行为都完全没有去做的意义,这当然也包括了发怒这样的情绪。“许编果然是一个非常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我只是有些惊讶,但对于报导本身并不存在任何意见。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我相信许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我这边就先不耽搁了。”
“嗯,那我也先回编辑部了,刘总要是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一定会随叫随到的。”
许晴向着刘豫西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拿起了桌上的包,走出了刘豫西的办公室。而刘豫西自己则是如临大敌般看着许晴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随后叫来了秘书向她说道——“把赵阳付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