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辆马车没有车棚,只有个长得圆润,身穿灰色百衲衣的光头胖和尚。胖和尚屁股下面坐着几个麻袋,手中拨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念诵超度亡魂的佛经。“到了吗?”
一道略显稚嫩自第一辆马车的车内响起。赶车的老翁猛然惊醒,抬头一看,见不远处城墙上摇摇欲坠的‘鹿台’两个字,打着哈欠道:“到了。小主子,你梦里真有这地方?咋看得不太对劲,要不咱们走吧?”
老翁说话又急又快,只是瞬息一大串话就已经说完,语调丝毫没有被打哈欠的动作影响。“走什么走,去打听打听,这里是不是有个姜家村。”
帘子掀开,一张长相喜人,俊俏非常的脸探出来,看了眼城墙边上躺着的人,眉头皱起,眼中满是厌恶之色。“这里的人怎么这么懒?怪不得穷。”
老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眯眼打量城墙下衣衫褴褛的百姓,摇头道:“侯爷错了,那是流民,看他们的样子,怕是饿得不轻,看那几个靠坐在墙上的,怕是进气没有出气多,活不了几日。”
老翁说话又急又快,声音也大,惊得年纪不大主意不小的小侯爷目瞪口呆,也惊醒了沉浸在超度亡灵经文中的胖和尚。“什么活不了?”
大和尚睁开眼,看到城墙边的人,连忙拿起包了棉布的棍子,戳了戳马屁股。“快走,快走。”
马儿不快不慢往前走,绕过前面的马车,朝着城门口而去。一刻钟后,大和尚空车折返,面上带着慈悲笑容。“粮食发完了。”
池昭看着空荡荡的马车,气得浑身颤抖。“一点都没剩?那是我们的口粮!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小侯爷有钱啊。”
胖和尚笑容越发慈悲,“小侯爷把贫僧掳走,一起踏上这条路,不正是为了让贫僧普度众生?”
池昭捏捏腰间只剩下十几个铜板的钱袋,恨不得把这个肥头大耳的和尚给超度了。“空明你们住持有没有说过,普度众生要用自己的银子,不能用别人的?”
胖和尚空明,京城大佛寺极为有名的高僧笑眯眯道:“普度众生之财,取之有道。”
有道个锤子!这胖和尚只薅他的毛!空明见他神色有异,忙道:“贫僧已经知晓姜家村在何处,日落之前便能到。”
池昭这才觉得心中舒坦,钻进马车里,惨白着一张脸,等着抵达姜家村。他晕马车,不太严重,单纯只是头晕目眩,这种感觉不太好,马车行走时只想瘫着。空明口口声声说日落之前能到,却还是因为带错了路,直到午夜才抵达一个不大的村落。池昭坐在车辕上,眯眼看周围景象,目光停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这里就是姜家村?这棵树很适合上吊的样子。”
老翁坐在一旁啃肉干,一口几乎掉光的老牙,一点点将肉干磨碎吞下肚中,时不时灌一口酒。“是不是姜家村,问问呗,小侯爷长得面善,大半夜敲门定然不会挨骂,快去。”
池昭当真跳下马车,朝着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敲门许久都不见动静。他又去敲隔壁的门,还是没有动静。空明好整以暇跟在后面,等池昭放弃敲门,才道:“小侯爷你看,这把锁像不像你藏私房钱的那把锁?”
池昭顺着空明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有一个和门板颜色一样,几乎看不出来的锁头。空明缓缓道:“罢了,等天亮再说。这两户人家应是没人在。”
一老翁,一和尚,一半大少年睡在马车上,第二日天亮,发觉马丢了。另外一辆只有车板的马车,同样连车带马不见踪影。老翁震惊:“这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池昭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自己出来这趟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盒子,好在私房钱还在,问题不大。马车里还有水囊和一些肉干馒头,一天两天倒是饿不着。池昭随便吃了几口肉干,便跳下马车,去村里寻人。村子里十户九空,他找了许久才看到一户正在收拾行李的人家。“小子远道而来寻亲,不知道此处可是姜家村?”
一个汉子警惕道:“是姜家村,你找谁?”
池昭忙将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铜板倒出来,递给对方,笑容可亲道:“村里可有一户人家,有个儿子名叫姜琼玉?其母姓李,那是小子的堂兄。”
汉子喜滋滋将铜板塞进怀里,指着村口道:“你说村长家啊,就那边歪脖子树开始数,第二家就是。”
“那户人家房门紧闭,已经落锁。他们一家是去探亲了?”
池昭觉得有些不对,和他梦里的似乎不一样。“什么探亲,逃命去了。七天前喊我们一起走,村里老人不乐意走,他们一家和秦家连夜走了。原本俺们还不信,这两天鹿台县真出事了,还有人来我们这里抢粮食,吓死人了。”
池昭脸色骤变,梦中的场面渐渐与现实重合,他忙拉着对方问:“鹿台县出什么事了?瘟疫?流民?匪患?”
“你这人,知道还问。让开让开,别挡路,我赶紧收拾东西,也要走嘞。早知道跟着村长一起走了,前天白白被流民抢走三只鸡,一袋麦子。唉,地里的粮食还来不及收。逃命要紧,逃命要紧,还是村长聪明啊,走得早,还收了青麦。”
这汉子完全是个话唠,说完一串话后,推开池昭继续忙碌起来。池昭回到歪脖子树下的马车里,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接将紧闭的大门撬开。院子里一片狼藉,就连床板都不见了,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看过去,只觉得脑中嗡嗡乱响。这和梦里不一样啊。梦里那个很得他喜欢的人呢?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