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顾清风,十五岁的余斗,都是初入江湖的热血少年,经此“误会”,越是无话不谈。有时候插科打诨,胡言乱语,在舱内闹作一团,看得船尾老李忍俊不禁。至于顾清风所言,余斗之“天赋非凡”,岂能逃得过老李的眼睛?五年前初见,余斗就曾在镜水湖畔,施展刚刚入门的天赋战技。老李一眼便可定论,那就是战魂甲。当时心里合计——土河战意,天赋战技战魂甲,简直是天作之合!老李心思暗藏,且随着缘分,陪着余家小子钓鱼,助他修身养性,引他走入正途。——半日之后,鹤山码头。此间风景怡然,江畔秀竹成行,郊野鲜花遍地。江风轻拂,驱赶着夏日之炎。循着码头之后的山道看去,南侧地势渐隆,似有卧鹤之形,此为鹤山。在山势深处,有一奇峰参天而起,是为“鹤顶峰”。破旧的乌篷船尚未靠岸,远远可见码头上人影重重,皆是身穿白绿衣饰的鹤山宗弟子。到了鹤山码头,并不意味着准许进入鹤山。停靠于此的杂号船只,多是前来送货,完成了鹤山宗订单,便会尽快离去。“鹤山位于清澜国南端,其山势跨入西荒……”顾清风咂摸着嘴,眼前是一副完好的鱼骨,一边回味老李烤鱼的绝美,一边推敲余斗的计划。余斗收拾一番,立于船头:“只要进了鹤山,前方迷踪千万,清澜宗的天罗地网不攻自破!”
顾清风随口问道:“真去无为学院?”
余斗回首,乌亮的短发在江风中起伏不定:“顾大哥,小弟的身份你已知晓,老李的烤鱼你也吃过,如何选择,全凭顾大哥心意。”
老李暗笑:少爷倒是鸡贼,转眼就把我的话学了去。“既然如此……”顾清风略作思忖,表情松懈的走出船舱,跟余斗并立船头。他左手提刀,抬起右手,目光灼灼而视:“你我兄弟两把刀,同走江湖路!那无为学院,我们同去同归!”
余斗心头一热,也抬起右手,与顾清风紧紧握在一处:“兄弟两把刀,同去同归!”
——船入码头,尚未靠岸,码头木台之上,有一名手执行船表单的鹤山宗弟子。此人唤作严三旗,约莫二十来岁,时任鹤山宗码头执事。严三旗身材单薄,削瘦的脸上,刻着与生俱来的谨慎。他扫眼表单,立即冲破旧乌篷船抬起手掌,示意其暂时停下。“敢问是哪路朋友,前来访山?”
严三旗扬声问询。这码头上下,除了数十名鹤山宗弟子,还有为数众多的船家力士。余斗不敢声张,就从虚戒之中,摸出一枚黑底金边的鹤纹令牌。“……”严三旗瞳孔微颤,却不动声色,信手指引,令那乌篷船行至僻静的边角停靠。他打量几眼余斗,又看了几眼顾清风,疑惑行礼:“鹤山宗码头执事严三旗,见过二位少侠。”
倒不是严三旗重礼数,而是那枚令牌非比寻常,不得不敬。“烦请三旗大哥通传,就说故友之子前来访山,拜见掌门伯父。”
余斗下船上岸,把令牌递到严三旗手中。严三旗看清令牌真伪,当时不敢怠慢。遣出一名师弟手执令牌上鹤顶峰通报,自引三位客人,到码头木屋处饮茶稍待。“老李,你站着干嘛?”
余斗见严三旗并不相陪,瞪眼身侧的邋遢老头。“少爷,这两日江畔垂钓,坐得腿麻……”老李表情讪讪,解释相当敷衍,“我想站会儿。”
“扮猪吃老虎么……”余斗莞尔。老李咧了咧嘴:“那也是跟少爷学的,你看这流风刀宗的少宗主,都让你给骗了。”
余斗剐他一眼,想争斗几句时,木屋外传来严三旗的声音:“诸位,宗主有请。”
“哎嘿?”
余斗猛的起身看眼窗外,那鹤顶峰高不知几许,直参云上。这盏茶的功夫,怎就通传了个来回?当下也不好意思问询,出得码头木屋,只见一名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已然等在道旁。严三旗介绍道:“这位是宗主座下大弟子,严飞龙。”
余斗不敢托大,连忙行礼,道:“原来是飞龙大侠,劳烦引见。”
严飞龙身材挺拔,眉宇间透着桀骜锋芒。身为鹤山宗主首徒,常在东平郡一带行侠仗义,江湖上素有侠名。他扫视一眼三人,并无问询之意,摊手往里一请,便在前引路。——离了花江之畔,走入鹤山竹径,夏风轻语,纱纱如缕。途中偶见宗内子弟,或在溪边静坐,或于林稍漫步,或黑白对弈,或执剑拆招,余斗东张西望,好奇不已。顾清风、老李则似两个老江湖,淡然相随,安心观景。眼看近了鹤顶峰,严飞龙倏然驻足,转回身来。“……”余斗连忙刹住脚,投目以问。“你就是余家小子?”
严飞龙面无表情,星目之间寒光凛冽,“余斗?”
余斗置身鹤山,已无他顾,坦然应道:“正是在下。”
“果真是你……”严飞龙脸色一沉,视线落至余斗腰间佩刀,以及手上老茧,咬紧的齿缝间,迸出两个字来,“拔刀!”
余斗心里抽搐,咱是老钓哥,不是老刀客哇!拔刀?拔你脑壳!“在下刀法稀松,不敢在飞龙大侠面前卖弄。”
余斗先怂三分,横竖是鹤山地界,宗主严泽跟老爹是生死之交。咱就不打,难道你敢出手伤人?“呵……”严飞龙冷笑两声,忽然眼色一厉,右手并起两指,一步踏前,猛然向余斗逼来!严飞龙双指如剑,强劲的锋芒,剐得那竹林摇曳,草石倒飞——信手为锋,玉品中级战技!余斗再如何见识浅短,也识得鹤山宗的招牌武学。他连忙退避,但严飞龙来势极快,巨大的修为差距,让余斗好似脚下生根,哪里闪得开身?嘭!电光火石间,斜刺里蹿起一道寒光,迸发的刀气有如实质,径取严飞龙腹下丹田!那刀气又狠又刁,惊得严飞龙转攻为守,落指格挡,这才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找死?”
一击拦下严飞龙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清风。流风刀宗的少宗主,有刻在骨子里的霸道。喝问之声,犹如山林虎啸,令得那竹林扑簌,颤抖不已。严飞龙未能讨得便宜,暂退三步之外,冷眼哼声:“你是何人?”
“我是余斗的把兄弟,顾东风!”
顾清风一本正经,随口胡诌。严飞龙心下暗忖:莫不是东海顾家?可是东海郡顾家之中,似乎并无名叫顾东风的杰出小辈。他皱起眉头,眸子里怒火腾烧:“这是我两家之事,与外人无关!”
顾清风才不吃这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兄弟是来拜访鹤山宗主的,不是来看你唱大戏的!”
“放肆!”
严飞龙听得对方嚣张之极,气得剑眉倒竖,猛然捏拳之时,浑身绽出一片碧翠青辉,眨眼汇聚成一朵拳头大的青色火焰。“《林字卷》,木榫战意。”
余斗的身后,老李悄声提醒,“机巧精妙,锐利非常。”
话音才落,爆出一层战魂的严飞龙全无废话,左右双手各聚锋芒,欺身而至——依旧是玉品低级战技,信手为锋!虽是同一战技,此刻的严飞龙却有战魂振幅,加上左右开弓,一时间锋芒极盛,剑气溢满竹林!顾清风抿唇冷笑,为免余斗遭到波及,他一步踏前,右手屈指成爪,刹那间刀气汇聚,形同恶虎。而在战技将成的一瞬,一朵色泽乌亮的黑色战魂,出现在了顾清风身畔!“破!”
顾清风右手聚出猛虎之势,口中历喝一声,与严飞龙的信手为锋拼到一处!砰轰……短促有力的爆炸声,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锋芒绽开处,秀竹平斩,叶分两半。就连那道旁顽石,也被劈出深痕。余斗被两人对撞的气劲,逼得连退七步,才勉强站稳身形。仅是战斗余威,就让他胸口憋闷,难以呼吸。“顾大哥是九星战锋……”余斗瞪大眼睛,深怕错过任何战斗细节,“对面的飞龙大侠,恐怕也有与之相当的实力!”
此刻遭逢危机,余斗不气不恼,因为他可以轻易猜到,严飞龙为何会出手。……“顾家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严飞龙再次被顾清风拦下,双方平分秋色。他心底明白,若不能拿下“顾东风”,便没有教训余斗的机会。顾清风的黑色战魂一闪而逝,他隐匿潜行多日,正有些手痒,大笑道:“你来你来,要是不把你打趴下,我就认作你爹!”
“乳臭未干的小子,尽逞口舌之利……”严飞龙嗤笑,身为鹤山宗主首徒,顾清风话里的陷阱,他焉能不察?倒也不往心里去,轻哼之间,浑身光芒再绽,又一朵深灰色战魂随之爆出!双战魂加持,严飞龙所带来的压迫,已经孑然不同。稍稍动下手指,都让余斗有种无处遁行的错愕之感!或者说,那强大的威压,已经激发了弱者求生的本能!激发了弱者心中,本能的恐惧!老李适时讲解:“《山字卷》,石磷战意。大巧不工,攻守兼备。”
余斗硬抗两大战锋的威压,呼吸滞涩,脸色隐隐发白,但他竭力睁大双眼,决不允许自己错过此番对决。观摩强者之间的战斗,哪怕只有零星感悟,也是血赚不亏!眼看顾清风右手按向腰间佩刀,严飞龙亦有取出兵刃之意,那竹梢之上,倏尔传来一声俏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