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思沉沉地合上信笺,却见那背面另题着一首《白燕》,写的清丽典雅,虽有宫闱哀怨却不顾影自怜,是首上乘的佳作: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太后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谢以瑶,在这首诗里废后以白燕自比,感伤于深宫冷暖、姊妹相忌,所指为何,极为清晰。她将信笺折好,交至桓棠手里语气渐缓地道:“既是皇上留给你的东西,便好好保管着吧。”
“是……”桓棠收好信笺,眸光似浮羽轻飘飘地落在庾嫔主仆身上,做出不解的样子:“母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庾嫔妹妹又是犯了什么错?”
见话题又引到自己身上,而太后看过信后非但没有惩罚皇后,神色竟也柔和了下来,庾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地道:“不,这,这怎么可能?”
半晌顿悟,歇斯底里地喊道:“谢莞!那些信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对不对!你与宁世子的那些信!你敢说你没有与他往来吗谢莞!”
桓棠惊讶又失望地看着她:“庾嫔妹妹,你为什么要构陷本宫?本宫,可是一直待你如姐妹啊。”
“够了。”
太后青着脸打断了她,“把她拉下去,叫庾家来收尸!”
侍从们得了令,很快将庾嫔等人拖了下去,她凄惨而尖利的求饶声里,桓棠假意不解地道:“母后,庾嫔为什么要构陷儿臣?儿臣尚是天子之妇,先是云意,又是庾嫔……她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宁世子来攻击天家?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谢以瑶勉强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庾嫔当日与莞妹妹关系如此要好,如今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法子来陷害她呢。依臣妾看啊,云意便是受了她的指使。可这抄检之举,也是为了维护皇家的清誉,莞妹妹可千万不要心怀……”“怨怼”二字还未出口,太后突然打断了她,话音中怒意似惊雷:“你给哀家少说两句!”
谢以瑶容色一白,忙惊惧地跪下,“儿臣失言!请母后息怒!”
太后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半晌,始转向桓棠淡淡地道:“今次,是叫你受委屈了。”
“儿臣不委屈,只要母后不误会儿臣便是好的。”
含着抹快意的冷笑,桓棠深深伏首,如凤凰卷翅般的睫羽下眸光幽深如晦,“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企盼天恩回寰。但求常伴青灯古佛,为陛下与母后祈福!”
太后久久地看着她,半晌说道:“都起来吧。”
“是。”
桓棠起身,抬眸瞥了眼谢以瑶,四目相对,她眼里划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恨意。太后遣散侍从,只留下几个心腹在室内,敛容说道:“说起来,哀家今日前来,是为了瑶儿的千秋大计。皇帝想进一进瑶儿的位分,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的委婉,谢以瑶入宫一年已是仅在皇后之下的左昭仪,昭帝还要进她的位分,实际便是封后。虽已提前知晓,但桓棠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凄楚,几乎要落下泪来。见她面色凄然,太后眸光一瞬转厉:“怎么,你不愿意?”
桓棠忙道:“不,儿臣无异议。”
她婉声说道:“儿臣入中宫四年,上不能母仪天下,为国表率;下不能侍奉君上,荫庇家族,德行更是有亏。今日让贤,儿臣心甘情愿!”
太后眼中生出一丝怜悯,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宫中不可一日为后,皇帝执意若此,哀家也不好为你争辩什么。你让位后,想回宫也好,想回王府也好,皇帝与哀家都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谢母后隆恩……”桓棠道,心情却极是复杂。方才那一瞬的伤神,她的心中完全被沉重内敛的悲伤情绪占领,仿佛月下的潮水,一层层的蔓延而上,要将她整个人都困闭其中。那不是她自己的感情,那是原主留给她的感情,谢莞,她究竟是有多爱那个男人?谢以瑶转了笑颜,“多谢母后恩准!眼下,儿臣却还有另一事相求。”
“什么事。”
太后似乎心情很好,眼角眉梢添了些笑纹。“母后知晓,咱们大邺朝祖上更立皇储,总是要在千秋寺手铸金龙以测吉凶,立后,则手铸金凤。不成者不得立。陛下怜爱儿臣,允诺儿臣后位前已命臣妾测试过几次。可,许是儿臣福薄,总是不得成功……”她说着,欲言又止,望了眼桓棠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所以,儿臣想让莞妹妹,代替儿臣手铸金凤。”
桓棠心里一惊,逼她却位也就罢了,现如今,竟还想让自己为她作嫁衣裳?北邺祖上的手铸金像制度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需要候选人亲手将烧得滚烫的黄铜铸液倒进模具,铸出的像以光相端严、形状清晰为妙。此流程看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容易出问题,铸液烫到人,轻则烧伤重则挫骨削皮。更何况,有资格检验金像成与否的只有皇帝与太后,谢昭仪想作弊,事先请工匠打磨好金凤,再请太后与昭帝配合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她牵扯其中?只怕,这其中有诈!太后沉思半晌,房中一时如水的寂静。谢以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太后不置可否,这时,屋外有宫人来报,昭帝岚曜由东郡返回,已抵达城郊。谢以瑶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明的喜色,太后则神色不改,意味深长地道:“哦,这么快?”
她的眸光在桓棠与谢以瑶身上掠了几个来回,道:“以瑶,你们姐妹再说一会子体己话吧,哀家要先行回宫了。”
这话一出,桓棠心里突突地跳,直觉不妙。谢以瑶却欢喜地行了一礼:“是。”
送别太后一行人后,桓棠总算松了口气,神情恍惚地朝门外走去。“站住!”
谢以瑶厉声喝道。桓棠脚步一滞,回过身来,含笑相问:“昭仪有事?”
谢以瑶眼中煞气敛去,以扇掩唇温声道:“妹妹这么紧张做什么,母后命本宫在此与妹妹话话家常,如今母后前脚刚走,妹妹怎生就想不辞而别了呢?”
桓棠闻言,唇角勾起抹笑来,温和知礼的模样。“那么昭仪想同本宫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