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瑶的脸色在听到“本宫”二字时微变了变,团扇半掩,再露已是半张娇花似的容颜:“妹妹可别生气,今日这抄检之举虽说是有些委屈妹妹了,可太后也是担心妹妹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令皇家的颜面受损的事,才行此下策啊。只因这佛门之地表面上看着清净,背地里的腌臜事实也不少,武皇后复宠于感业寺,杨妃祸起太平观,为避免旁人乱嚼口舌,还是抄一抄的好。”
谢以瑶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桓棠听了也不恼,只看着她慢慢微笑道:“本宫不曾对母后生怨。至于这清净之辩,不知昭仪妹妹……”她着重加强了“妹妹”二字,在谢以瑶脸色一瞬转怒之时接着说了下去:“……可曾读过《全史宫词》?其中有诗云,‘姊妹花明并姿丽,颛房宠独在昭仪。缘何菩萨开淫戒,贞谨应惭练行尼。’昔年魏孝文帝皇后冯氏无辜被废,见逐于瑶光尼寺,贞谨为尼,安然一世。而当日独宠后宫的冯昭仪却在孝文皇帝南征时与宫人私通,祸乱宫闱。后世之人每每谈起,也未曾有人说过出家为尼的冯废后有什么不检,倒是将昭仪视作祸国的妖妇。由此可见,守节在人而非环境。本宫不觉为尼有什么口舌可嚼,青灯古佛,亦自在心安。”
她这一番言论辩得谢以瑶哑口无言,华美袍袖下手掌成拳,攥得死紧。桓棠收敛笑意,接着说道:“自昭仪入宫以来,陛下专寝朝夕,六宫妃嫔几乎不再承幸。可见昭仪之宠,正如冯昭仪当年。本宫只盼,昭仪能做贞谨之冯废后,莫效仿淫邪之冯昭仪,留下千秋万代之骂名啊。”
“你!”
谢以瑶如何听不懂她话里话外将自己踩作那与人私通的冯昭仪,秀容勃然生怒。桓棠不欲与她过多纠缠,颔首告辞,“本宫还要去做午课,失陪了。”
殿外突然涌进重重叠叠的丫鬟婆子,迅速将她围了起来。桓棠顿觉不妙,回过身来:“昭仪想做什么?”
谢以瑶体态娇弱地摇着团扇,慵懒一瞥,狠戾横生:“做什么?民女谢氏,你既已被废去后位,却如何还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云侬,掌嘴!”
桓棠闻言一惊,犹未反应过来,自己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擒了个死紧,一个管事女官模样的宫人走上前来,扬起手便要朝她脸上招呼!桓棠沉着道:“你敢!在陛下没有诏告宗庙天地之前,本宫依然是大邺的皇后。”
“啪!”
极清晰的一声巴掌,尖利的指甲在她脸上堪堪划出五道白线。云侬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阴阳怪气地道:“皇后?”
“打的就是你这皇后!”
在场的丫鬟婆子们哄声大笑,桓棠被这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然而这一掌还未消受过去,头发便被云侬狠狠揪住,脸上紧接着又挨了两巴掌!耳边一阵嗡嗡的声响,脑子里一阵放空,火辣辣的疼痛随即便卷了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桓棠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一瞬,望着谢以瑶平静地道:“你到底要怎样?”
袖内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个无甚么实权的皇后,再不是建康城中呼风唤雨的女相桓棠!挣扎间藏于袖中的信笺也落了出来,如一只枯蝶,轻飘飘落于谢以瑶的裙角。她拾起那枚信笺,目光凄然在那苍劲有力的墨字上流连一瞬,再抬眸时,已是凉如霜雪。她冷冷笑道:“本宫要怎样?本宫要将你当日加注于本宫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来人!把她押入淬炼坊,本宫要亲自看着她手铸金凤!”
淬炼坊。烈烈火焰如毒蛇吐信,灼热的气浪充盈着整间屋子。桓棠被扭送至铸造台前,火炉中流出沸腾的铸液,热气扑到她脸上,映衬得她色如桃夭。云侬不怀好意地擒住她的手,用钳子钳住被火烤的通红的金凤模具往她手上靠去:“皇后娘娘,快趁着吉时手铸金凤吧!”
掌心即刻便有灼感传来,桓棠看着尚有铸液流动滋滋直冒热气的模具,脸色一白,拼命挣扎道:“你们想干什么?”
冷不防膝弯却挨了一脚,桓棠双膝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花容险些撞上那模具!云侬持着钳子,阴阳怪气地道:“哎呦,真是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啊,皇后娘娘您说,这张脸要是被这东西一碰……”她说着便欲将盛满铸液的模具探过来,桓棠眼中始有慌乱,身子往后缩着,嘴里道:“谢以瑶!母后说过,我是秣陵谢氏的女儿……”“掌嘴!”
云侬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断了这句未说完的话,谢以瑶纤指摩挲着手中的御旨亲笔,在旁冷冷笑出声:“母后?妹妹已不是皇后,这一声母后恐怕叫的不太合适吧。”
她说着,纤指狠狠用力,将手中那封昭帝亲笔撕了个粉碎!素白残笺顿如残絮飞雪,在这热浪灼人的坊中四散飞舞!云侬却还记着太后语中对皇后的维护,手一抖,模具中烧的滚烫的的铸液差点便要倾泻而下!她忙控制住力道,同时征询地看向谢以瑶。桓棠被这一巴掌打的再度偏过头去,她艰难地扬起脸,坚持说完了剩下的半句:“……你敢伤我,姑母与王兄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朗弟与姨娘俱在府中,你难道,不为自己的亲娘与胞弟考虑么?”
冷眼在旁的谢以瑶果然变了脸色,秀眉一拧,不悦地道:“你们难不成还真想毁了她的脸不成!先放开她,等金凤铸成之后再收拾她也不迟。”
“是。”
婆子们得了命令,收了钳子,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桓棠趁着这个功夫,右手猛地反扣上擒她的婆子的手,一个侧身挣脱了去!“想跑?”
一个婆子猛地擒住她的左臂,不妨反遭桓棠扣住双臂,将她推至火炉边一个小型的铸炉上,火红滚烫的铸液顿时流了出来,在屋中掀起热浪!那婆子避闪不及,全身上下被铸液烫了个遍,霎时白烟阵阵,霹雳作响。她哀嚎着在地上弹了几弹,发出一阵尖利的惨叫。众人皆看傻了眼,谢以瑶更是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秀容惨白,连连后退。“你这个疯子!”
她花容失色地将丫鬟们往前推攘,“快,快来人拿下这个疯子!”
铸液流淌在地,犹冒着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谢以瑶身边的丫鬟哪敢往前,两波人马,遂成楚河汉界。这端的云侬得了令,恶狠狠地朝桓棠擒来,不妨桓棠避身躲过她,一伸腿在她脚下使绊,云侬“哎呦”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桓棠冷哼一声,一脚将火钳踹在了她的脸上,险些戳穿她的眼睛。云侬登时哀嚎出声,伸手想要抓住火钳,桓棠上前便是一脚,径直踩在了她的手上,使劲一碾!“真是没趣。”
她轻声叹息道,语气闲散地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手中所做之事却与她语气的风平浪静迥乎不同。桓棠从地上拾起了火钳,从火炉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黑炭,径直朝云侬的脸上探去!屋中一群丫鬟早已吓得煞白了脸,谢以瑶惊愕地看着她,口中尖声喊道:“谢莞你这个疯子!云侬是本宫的人,陛下亲封的朝廷正三品女官,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那又如何?本宫还是大邺的皇后呢!”
桓棠道,笑容无邪又明媚。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径直将烙铁烫在了云侬的脸上,顿时便闻见一阵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云侬疼得鬼哭狼嚎起来,右颊上灼热之感忽然褪去些许,然而下一瞬,那块炭火便烫在了她的左脸颊上!“啊……”云侬凄厉地惨呼起来,几乎疼得昏死过去。桓棠一脚蹬在她不安挣扎的脑袋上,纤细眉眼笑得娇俏无害,“姑娘方才打了我三巴掌,这三巴掌,我还的还算及时否?”
“你……你这个毒妇!”
谢以瑶眼中满是惊恐,身子一软几乎跌坐在了地上,不敢想象若是那炭火烫在自己脸上会是个什么结果。桓棠似乎看出她心思,遥遥冲她一笑:“昭仪放心罢,打了狗自然应当看主人。今日本宫所受的委屈,早晚,会分毫不差的还回来!”
“住手!”
门外传来一个威严震怒的男人声音,坊中之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陛下!”
谢以瑶哭的梨花带雨,乳燕投林般朝那人扑了过去。桓棠亦是一震,抬眼的一瞬,视线中突兀地闯进一抹玄黑色的影子,剑眉星宇,丰神朗朗,威严俊美的有如君临天下的九天凤凰。屋内屋外,众人齐齐跪下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