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
一夜雨落,空气里的潮气夹杂着凉意贴在脸上,将睡意减淡几分。 被子还是夏被,薄薄一条,盖在身上有点冷,奚迟在半睡半醒间将被子拉高几分,耳边传来“咔哒”开锁的声音。 “几点了?”奚迟声音闷在被子里。
“7点10分。”“下雨你起这么早出去……”奚迟倏地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陌生的窗户。 不是桑游的声音。 奚迟有些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江黎。 外头似乎还在下雨,天光暗淡,透过窗户落进来。 江黎半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他没穿校服,身上是一件黑色短袖,同色长裤,喝水的时候,眼皮向下垂着,神色很淡,显得整个人都莫名懒散。 许是刚洗漱完,从奚迟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到他额前半湿着的碎发。 “还早,想睡的话可以再睡会。”
江黎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有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奚迟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了,睡很久了。”江黎“嗯”了一声。 下着雨的休息日,早上7点,整幢宿舍楼都格外安静,一如此时的沉默。 但沉默的似乎也只有自己。 江黎没说话,姿态却带着松散的懒意,像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休息日上午,那种懒意很自然,自然到奚迟原先有些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松散下来。 “昨天你几点回来的。”
奚迟出声,打破沉默。
“11点左右,”江黎淡声回,“吵到你了?”“没有。”
奚迟如实回。
他连自己几点睡着的都不知道。 奚迟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开口:“本来应该等你的,但有点困,就先睡了。”江黎听到“等你”两个字怔了下,缓慢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奚迟伸手垂过护栏,往下一示意。 不知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颜色太暗,还是天光太暗,越过护栏那截手臂显得格外白皙。 江黎移开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行李箱和一箱书。 江黎笑了下:“左边柜子和桌子都空着,可以用。”
他顿了顿,又问:“没打开看?”
答案不言而喻。 打开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堆地上了。 带的行李本就不多,除了校服就只有两三件常服,奚迟花了十分钟整理完,手碰到书箱的瞬间,短暂停顿片刻又收回。 ……不知道这症会持续多久,搬来搬去,麻烦。 虽然是休息日,但长时间的生物钟已经形成,8点一过,走廊上脚步声就多起来。 奚迟手机震个不停。 江黎正在做卷子,怕吵到他,奚迟立刻抬手静音,确认声音关闭后,才点开看。 一个小群,也不知道王笛什么时候拉起来的。 【王笛:都起了吗?】 【王笛:天气这么好,都不出门吗?】 【邱长清:我刚刚起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好像还不小?】 【王笛:怎么突然“人”起来了?就是因为下雨,天气才好啊。】 【“王笛撤回了一条消息”】 【王笛:对不起清清,我看岔劈了,没注意到是你。】 邱小观长本来就是人,突然“人”起来可以理解。 雨天对人族以及不太喜雨的南山妖兽来说,不算好天气,湿漉、黏腻,但对天然亲雨的西山花草神木来说,雨气却是天然养分,尤其是像王笛这一类有生长热的小妖怪,年少还没摸清人、妖习性上的区别导致写作文的时候,别人写的都是下雨天发烧,爸爸妈妈背着生病的我上医院,他写的是下雨天发烧,爸爸妈妈背着生病的我去淋雨,老师差点当场抹脖。 其中又以入季雨最宝贵,可惜现代雨水杂气太多,要放百来年前下这么一场入秋雨,花花草草们早就找个小盆把自己栽进去淋个透了。 【祝余:都在寝室吗?那20分钟后老张面馆集合,我好想念那一口酱爆面和小笼包还有荷叶糯米鸡!】 【夏晴:一大早吃什么酱爆面,这么腻。】 【祝余:晴姐我先去占座,点一碗您最爱的飘香小馄饨和限量烧麦。】 【夏晴:赏。】 【祝余:守护您就是我的使命!】 奚迟靠坐在床上看书,偶尔扫一眼,没在意,直到界面上显示标红的[有人@我]。 【杜衡:迟哥和老大怎么都没说话,老大平日不是都起很早的吗?@日行一善@Chi】 【桑游:别喊他了,可能还在睡。】 【王笛:啊?啥叫可能还在睡啊?老大迟哥不在宿舍吗?还是昨晚回家了?】 奚迟看着“宿舍”两个字,立刻放下书。 一秒后,两条信息接连闪了出来。 【奚迟:醒了。】 【奚迟:老张面馆?】 奚迟一出现,王笛扭头就忘了那句“可能还在睡”,立刻对对对。 确认话题回到正轨后,奚迟才松神,点开桑游信息回了两条,起身下床。 江黎坐在位置上,卷子已经翻过一面。 奚迟从他身后轻声走到门边,弯腰背对着人穿鞋。 ……直接就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是不是该和他说一声? 奚迟绑鞋带的手跟着思绪一起慢下来,最终还是开口:“那个…我出去一趟。”
江黎在身后“嗯”了一声:“在下雨,把伞带上。”
奚迟拿外套的手一顿,轻应了一声。 江黎低头继续写题:“有带伞么。”
奚迟一下子没答,刚想说桑游那边有,江黎已经开口:“手右边那个抽屉里,第二格。”
奚迟:“……” 奚迟道了声谢,穿好外套,拿过伞,把手机放在口袋,抓在门柄上的手紧了紧,在关门的瞬间,补了一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发消息。”
说完,也不等江黎回答,落锁关门。 和学校附近的苍蝇小馆不同,面馆开在附近居民区,离山海一中有一条街的距离,而且只做早餐面点,到了11:30准时关门。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去的时候,已经九点,面馆里人不算多,又都是熟客,老板大方同意了他们拼桌的请求。 奚迟去了一趟学生会,和桑游一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论坛”,其中还夹着一两句诗。 桑游拉着椅子坐下:“稀奇了,不聊游戏不聊球开始念诗了,还‘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刚说什么论坛?”
桑游看着菜单点了两碗老汤米线,随口问。
祝余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什么,就山海论坛青春妖族版块里开了一个文学论坛。”王笛一口酱爆面堵在喉咙口,差点噎死。 神他妈文学论坛。 好在老大一听就兴致缺缺,被搪塞了过去,所有人又不着痕迹去看奚迟。 奚迟眼帘微垂,倒了一杯温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们秘书长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所有人心照不宣把那件引发论坛“荔枝事故”的黑白校服给压了下去。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汤面热气一滚,备考一星期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话题跟着轻松起来。 “老杜,你上次说你那个转去二中的堂弟,怎么样了?”
王笛边往面里加致死量辣椒边随口问。
杜衡:“昨晚给他打电话,听起来应该挺高兴。”祝余接话:“前几天不还在家里要死要活,说打死不转学吗?”
“什么打死不转学啊,”杜衡喝了一口水,“他就是担心,转个学又要重新融入班级又要接触新室友的,多麻烦。”
奚迟筷子一顿。 “能理解,”邱长清点点头,说话依旧慢吞吞,“当时师父让我来一中的时候,我也很紧张,上课还好,我也担心住宿的问题。”
奚迟放下筷子,转头看着邱长清,突然问:“担心什么。”
邱小观长因为秘书长突然的发问正襟危坐:“因为我以前没有住过校,怕生活习惯处不来,怕室友不喜欢我,所以……” 邱长清说到这里顿了下,挠了挠下巴:“所以开学那几天,我师父才让我带了香去学校。”
桑游:“香?什么香?”
王笛:“迟哥你竟然不知道?”
王笛他们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邱小观长曾在入学那几天引起过不小的话题,不是因为他清云观继承人的身份,而是非常壕气地在宿舍点了一星期的沉檀香,还不是普通的沉檀香,而是功德沉檀香,就是睡梦中都能“功德+1+1+1”的那种功德香。 当时别说王笛他们几个室友了,就连隔壁楼都有大把人马意图半夜窜寝,睡不下不要紧,给个盆装点土也好睡,要不是山海不允许学生化形,寝室能当场变成亚马逊。 尤其是王笛他们,表面上“我们山海学生一向和谐友爱,尊重每一位同学的生活习惯,点香而已,你随意”,实际上“一天一根如果你觉得太少那一天一把我们也不介意摩多摩多不要停”,差点没把新室友供起来。 “当时你说自己有点认环境睡不着才点的香,敢情那香就是给我们点的啊?”
祝余“嗐”了一声,一拍大腿,“你早说啊,害得我都不敢大口吸,怕你见到我贪婪的面孔。”
王笛:“我也是,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生怕自己睡着了呼吸频率变慢比老余少吸好几口。”
祝余:“……” “你们喜欢就好,”邱长清脸有点红,“师父说挑个称心喜欢但不特别贵重的东西,不容易冒犯别人,也不会让人有负担,可以当做见面礼,如果我给你们添了麻烦,也可以当做提前的歉礼。”
杜衡竖起大拇指:“人情场上的王者,老观长。”
奚迟久久没有说话。 ……喜欢的东西? 雨水依旧滂滂沱沱,短巷里湿漉一片,风一过街,除了烟火气,还有雨后泥土潮润的湿气。 桑游一碗面见底,转头发现奚迟还没动筷。 “面都要凉了,还不吃?”
见人没回答,他抬手在奚迟桌前轻敲了两下,“回神了,想什么呢?好半天不说话。”
奚迟看着手机上那月轮头像好半晌。 他在想—— “江黎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