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雨。
瑞城的雨总来得急,猝不及防,将奚迟的声音和他口中的“月亮”都半融在这场急雨里,潮润却也清明。 今夜无月无晴,可眼前这人想要月亮。 江黎垂眸,看着抵在指骨间那枚要“换月亮”的珠玉通宝,没能回话。 半揽在怀里的人总算支撑不住,神魂不稳带来不适让他闷哼一声,一下子卸去力,往下坠的瞬间,江黎托护着后颈将人抱住。 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儿,江黎压下心口陌生的情绪,才半揽半抱将人重新塞进被子里。 他没理会被攥得皱褶的睡衣,随手拿过手机,走向阳台。 江黎虚倚在墙上,从一堆信息里找到钟山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头接得很快,显然早就习惯了深夜来电。 江黎三两下将情况说明。 “神魂不稳,你探过脉象了?”“嗯。”
那头应了一声:“如果只是夜游的话,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算是轻症。”
“昨天山海那边就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是体内灵气失和的原因,好好睡几天应该就没事了,至于神魂不稳的问题,等会儿我起个方子,让山海那边给他开两帖固魂的药。”
“不过明天可能要麻烦你走一趟医务室,他大概率记不得今晚的事,”说着,医师顿了下,问,“明天醒了你再跟他说也行。”
江黎下意识偏过头,往窗户的位置扫了一眼。 要是知道自己神魂不稳夜起,以这人的性子,说不定会把自己关在阳台睡。 江黎不答反问:“情况大概会持续多久?”
“不会很久,可能就一两次,多睡几个晚上让体内灵气平衡就好。”
一两次,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 江黎回完,医生也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尽量别跟他说了,免得担心夜起的事再睡不好。”
“不过也幸好是在学校,你的气息在屋里,就算夜起应当也不会走远,如果在家里还真不好说。”
医生说着,扫了眼时间,差个小两刻就凌晨2点了,想到之前江黎说的话,笑了下:“这症是不是也影响到你了?”
雨水被斜风吹进来,雨气渐浓。 江黎视线要落不落地看着远处檐瓦。 影响他的不是症。 比起这无足轻重的症,更影响他的,似乎…是奚迟本身。 江黎揉了揉眉心,没多说什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之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现在人也在好好睡觉,没有到处乱跑,至于别的……”医生像是在努力找措辞,最后说,“顺着哄就好。”
电话挂断,江黎拿着手机靠墙又站了一会儿,才推门重新走进去。 台灯还没熄,光线浅浅淡淡照在那枚通宝上,泛起一层莹白的光。 江黎拿过,垂着眼皮看了一眼,随手拉开抽屉正要放进去,耳边却忽然响起医生最后一句话。 他动作一停,几秒后,转身朝着床铺位置走去,抬手,将奚迟要找的通宝放在他枕侧。 - 奚迟被起床钟催醒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 额头的胀意提醒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他伸手想去摸手机,先碰到的,却是一块圆润冰凉的东西。 奚迟拿过一看:“……?”
从书里掉出来的? “醒了?”
江黎的声音传来。
奚迟下意识把那枚通宝拢在掌心:“嗯。”“外面在下雨?”
奚迟透过窗户往外看。
江黎应了一声。 神木对雨水有天然的感知,奚迟能感觉到雨气很重,像是下了一夜,可昨晚直到他睡前都还没下雨。 他习惯性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下起的?”问完,奚迟才再次意识到,眼前不是同样对雨气有天然感知的扶桑神木,而是金乌,是江黎。 “我……” “夜里下起的,一点半左右,”说着,江黎起身往门边走,“遮眼。”
奚迟以为他要换衣服,下意识一低头,刺目的灯光亮起,才反应过来江黎是去开灯。 他看着江黎,想起他口中的“一点半”。 “你昨晚一点半都还没睡?”
“嗯。”
奚迟犹豫着问出口:“学生会有事?”
下这么大雨,总不能是出去打球。 江黎闻言,突然停下动作,把外套重新放回椅背上,站在桌旁,往奚迟的方向不轻不重扫了一眼。 片刻后,他说了两个字:“看人。”
奚迟:“……?”
江黎说的是第一声,看管的看。 昨晚他睡得早,总不能是看他。 奚迟最后都没知道江黎昨晚看的是什么人。 - 考试结束,新学期课程正式开始,比起前两个星期安静的复习考试周,明显闹腾不少。 早读刚一结束,前一秒祝余刚分享完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据说运动会要提前”的情报,后一秒王笛出现在教室后门,他扒拉着教室后门,气喘吁吁:“成绩出、出来了。”
“啪”的一声,后排齐齐放下手上的课本,扭头看着王笛。 杜衡小心翼翼开口:“那第一名是……” 王笛都没来得及回答,语文老师刘莹就带着山海一中老师人手一只的公文包走了进来。 公文包鼓胀一团,明显夹着一沓试卷。 刘老师春风满面:“一个暑假过去,没把知识全还给我,还算可以,平均分考得不错。”
前排几个性子急的直接举手:“老师,总分呢总分呢?”
刘莹让课代表把答题卡发下去,听到这问题还有些好笑:“总分能有什么意外,一二名都在我们班。”
说着,她抬头看向教室一角,知道底下这群崽子在想什么,笑意更甚。 “小迟,有点可惜啊,只差3分。”
听出老师话语中明晃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的奚迟:“……” 西山瞬间天!打!雷!劈。 甚至都不用点明这差的三分是差给了谁,也不用点明第一名是谁,还能有谁??? 西山花花草草当场枯萎。 百草枯不过如此! 3分,就3分,就一道语文选择题的分值,却让迟哥第一战落败,在南山学生会主席那里从此抬不起头! 憋了半天的王笛泪洒当场:“一定是因为我坐迟哥前面,才把那3分冲掉了,我真该死啊!”
祝余艰难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让阿姨带你去检查一下脊椎吧,按理来说,这么小的喇叭花应该背不了这么大的锅。”
“可是就差3分啊,迟哥他……”王笛捂着嘴摇头。 南山众人:??? 妈的搁这儿说相声呢?就3分整得生离死别的,搞得他们黎哥好像拉开西山秘书长30分断崖胜利似的! 但总归这次是他们南山赢了,南山一群人收拾心情,正想激烈鼓掌祝贺他们黎哥在第一次考试中一举夺魁,力压西山秘书长一头,结果一转头,看到夺魁的那人正在和第二名说话。 所有人:“…………” 正针锋相对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呢?! “有几个同学还有脸笑,尤其是你,廖争,看看你作文都写了什么,‘教育的意义不是为了把桶填满,是为了把火把点燃’,让你在分析这句话的基础上,自选角度写作,你写的是比起火把,更想做个桶?这是让你选做桶还是火把的时候吗?言之有理还能多给你几分,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人秘书长一连两天都不太舒服,刚从考场出来就去医务室了,语文还拿了135,你还笑?”
语文老师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了愣,甚至都顾不上听廖争狡辩。 这还是高二一班不少人第一次知道考试那几天奚迟不舒服,理完其中逻辑后,瞬间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南山一群人。 下了考场就去医务室了分数竟然还和他们黎哥咬这么紧,就差一道选择题?靠!西山秘书长到底是不是人? 哄哄闹闹一片后,语文老师成功镇压,伴着小下去的雨声,开始分析卷子。 阅读理解已经讲到第二篇,水乡出生的刘老师不发脾气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烟雨江南的腔调,慢语轻声解析着“相逢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这句话在文中的含义。 奚迟看着“照亮彼此”这几个字,短暂出了一下神。 说意义似乎有点重,但从那症以来,很多时候,他的确一直被江黎“照亮”着,无论是重新分配的宿舍,还是考场上那件校服。 奚迟忽然觉得,或许和江黎处好关系,也不是多难的事。 他顿了顿,终是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枚带了一早上的通宝,放到江黎桌上。 江黎轻一挑眉,看着他。 奚迟耳根有点发热:“这几天可能都要住宿舍。”
江黎反应过来,拿着那枚通宝笑了下:“所以,这是借宿费。”
奚迟低头看卷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 “你要这么算,也可以。”
江黎没有收,也没有回话,只是拿着那枚通宝在指骨间转了几下。 就在奚迟想着该怎么让他收下的时候,江黎忽地开口:“那这算前几天的,还是今天的。”
奚迟:“?”
奚迟总算转过头看他。 江黎往后微仰,靠着椅背,姿态很放松,眼底却有明显的笑意。 “明天还有么。”
一连几天的雨终于在这时停下。 奚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看到了江黎另外的一面。 “有。”
奚迟嘴角微弯。
所有无形的隔阂和“别麻烦他”的念头随着这场雨一道停下,风过之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点到为止,又晃晃悠悠落地,生根。 奚迟拿起笔,循着记忆清点“借宿费”的数量。 一天一枚,那—— 他好像养了一只吞金兽。 奚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