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山庄
萧明彻从山丘走下去的时候，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四面的天空，晚霞绚丽。夜风吹过时，发出一阵阵呼啸的声音，带来一阵凄清和萧索之意，尤其是在夜色更浓的时候，这种凄清和萧索的感觉，也随着这夜色而愈发浓厚了，使人禁不住想要尽快的逃离这地方。 然而四野寂静，根本连避风的地方也没有。 他努力的收摄着自己的神智，不让周围的景色和萧条使自己想起身上所背负的仇恨和担忧。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丧气，可一对眼睛，却炯炯发出光彩，毫无灰暗之色。就这样，他骑在马上，也不辨路径，走了不知多久，之间四下越来越荒凉，竟连田陌都没有了。走到这种荒凉的地方来，目的究竟在何处？ 哪知目光一抬，却见苍茫的暮色中，矗立着一幢楼阁的影子。这楼阁立在无人的荒郊里，居然敞开着大门，此事若是被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萧明彻却全然不管这些，笔直地走上台阶，探首一望，只见门内庭院深深，暗中有一丝怪异的灯光。 他穿过院落，四下并无人际，走近大厅，门外星火如烛，门内烛火如星，他环视了一圈，找了把椅子坐下。一个锦袍长髯的老人，木然端坐在厅内正中的一张紫檀木椅上，衬的这荒凉破落的大厅更加单调寂寞。他见到萧明彻进来，头也没动一下。 一阵寒风吹入，在星烛之光交映之下，另有一锦袍男子迈步走了进来。只见此人身形魁梧，背阔三亭，穿着一件宝蓝丝袍，腰间挂着一枚双褫玉佩，一手摇着一把折扇，一手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玉佛手，进来后，目光四下一扫，其利有如闪电。这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头戴一顶有些滑稽的毡帽，穿着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青灰长衫。 锦袍男子宽大的衣袖不慎将厅内微弱的烛火扫灭，大厅内骤然一暗，等到那小厮再拿出火折，点亮蜡烛的时候，大厅门口，竟又多了四条人影，并肩走了进来，面上各自带着怪异的神色。 只见门外走进的四人，一个身材欣长，面目消瘦，目光如鹰。一手缓缓抚摸着腰间的剑柄，满面俱是阴森深沉的样子。 另一个人则是个瘦小枯干的矮子，他的样子原本看起来甚是滑稽，但面露凶相狠辣，使得他变得半点也无可笑之意。 最右一个人竟是个跛子，左肋撑着一只铁拐，但走起路来，却安稳的很。最左是一个满身黄衫的少年，猿背蜂腰，背脊挺得笔直，两目神光充足，但却毫不外泄，嘴角眼梢更是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傲气。 萧明彻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少年功力已颇有火候，孤身而来，神色偏又如此傲慢，却又是谁呢？”这几个人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各自找了地方坐下。眼见原本空落的厅内突然来了这许多人，那正中的老者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像是还在等个某个人一般。 忽然间，只听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风传来。众人眼前一亮，门口竟站着个绝美的少女。那少女穿着翠绿长衫，微微露出散花裤腿，云鬓高挽，几丝乱发，披在耳后，一双明入秋水的眼睛，使得少女不大的年纪，却显出成熟的风情。 见这少女落座，长髯老者终于站起身来，脸上灰白的死相也褪去了一些。目光四扫，大声道：“那件事相比各位早已听的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并非为此事来的，此刻就请离座，只要是为此事来的，都请留在这里。”
厅中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离席。长髯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没有误入此地者，那我们即刻就能开始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百年之前，曾有一部名为《金刚顶经》的佛教密法从婆罗门传入中原，该密法据说由拓跋罗所著，其中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如何修炼至白业崇高的过程著述其中。佛教密宗中将法力称白业，白业崇高即为法力最高深之人的意思。”
“因此，这本密法自从进入中原后，便掀起了阵阵风波，引起数次武林大乱。”
那锦袍男子含笑道：“你说的俱是不错，可少了一件佐证此密法确实为武学宝藏的事。几十年前，善鸣和尚得了此密法，按其中指引修炼，不过几年便成了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据说他有一个名叫雀不飞的绝技。”
美艳少女开口问道：“雀不飞？听起来倒是有趣，是怎样的功夫？”
说话之间嫣然一笑，娇美如花，令人不饮自醉。
锦袍男子面上微露得色，道：“是说，一只雀，在他手中是飞不起来的。麻雀起飞需要爪子蹬地借力，但麻雀爪子在掌上一蹬，善鸣和尚就将力化掉了。麻雀始终无法发力，所以飞不起来。他的内力已经修炼到如此细微的动向都能感知而且自如的控制，全是凭借此密法指点。”说完，面露奸色，补了一句：“在下乔百欣，在扬州经营数十家银铺。”
美艳少女娇笑道：“原来是乔掌柜，叫我冷灵儿便是。乔掌柜虽身处商场，可没想到对江湖事十分了解。以后怕是要请多多照顾。”
乔百欣忍不住喜动颜色：“好说好说。方才我听到《金刚顶经》之名，不由得心血澎湃，想起这段传奇事，请徐老莫要怪我打断，还请继续。”
原来这长鬓老者正是江湖中人称“断百事”的神判子徐虹子。乔百欣话虽如此说，可面上没有半点敬意，显然只是故作谦逊之态给那美艳女子看的。徐虹子倒也不恼，继续说道：“这本密法共有五轮，即地轮，水轮，火轮，风轮和空轮，善鸣和尚圆寂后，密法以此五轮各自因不同的际会传入了江湖，如今还未有人能集齐全本。”
“前日里，我有一相熟之人，无意中得到其中的风轮，他自知自己势单力弱，又没有武学天分，既无法收齐全本，便是真能得了全本，也练不成什么绝世功力。因此，这江湖中人人想要的东西，在他手中不过是废纸几页，说不定消息传出去，还会为他引来杀生之祸。”
“由此原由，他便托我，寻机将风轮拍卖给江湖中出价最高的人，也不枉自己得此神作。前因后果便是如此，闲话少说，多则生变，各位出价吧。”
此时大厅中仍旧静如止水。 徐虹子皱了皱眉：“各位既然今日来此，便是冲着此物来的。你们还等什么？”
突然，那身材欣长，腰间配剑的男子走了出来，朗声道：“在下青城剑客白流蛟。此番正是为了这一卷风轮来的。但望各位给我面子，莫叫我空手而归，我出三万银。”
此人说话时挺胸凸肚，语气也是极响，显然有向别人示威之意。
萧明彻暗道：“原来是白流蛟，此人耍的一手飘逸剑法，剑锋凌厉，出剑极快，怪不得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他出三万，倒已是天价数字，配得上这密法其一。不过他面带杀意，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想来是打算出价在先，若是这钱拿不到风轮，便要动手杀人抢书了。”谁知那乔百欣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你此番只有空手而归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大厅中人人却都听的十分清楚。 白流蛟面色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乔百欣说：“这册风轮，我一定要。无论你出多少，我总比你多一百两银子。”
白流蛟厉声道：“乔百欣，你莫道我不认得你，你不过是这几个月突然在扬州发迹，来历不明的一个商贩子，别以为有几家银铺，就能随意踏足江湖事！”
乔百欣冷冷说：“有钱去哪儿都行，这江湖有何踏不得？你又待怎样？”
白流蛟反手一拍桌子，突然剑光闪动，众人都为来得及看清长剑如何出鞘，眼前便已剑光闪动。白流蛟手持长剑，剑势迅疾，剑风呼啸，乔百欣若被砍着，立时便要成为肉酱。 虽白流蛟出生狠辣，但乔百欣却好似早已提防这一招，冷笑声中，身形一闪，已避过。 只听“咔嚓”一声，他方才坐着的一把檀木椅已被劈成两瓣。乔百欣身形好快，飞掠而过，猛地停顿在白流蛟身侧，一发一停，丝毫没有勉强做作的生态。白流蛟眼前突然一黑，肋下风声飕然。他对自己的剑法极为自信，又以为这乔百欣只是一个好不会武的商人，此刻却见对方武功诡异，面对自己狠绝的剑风，不避反迎。 白流蛟觉出袭向右胸掌风的强劲，远出乎他意料之外，如果他想避开击向这一招，势必非要撤剑不可。纵使心里不愿，也只得左手撤剑，身形向后飘而去。 谁知乔百欣退步变肘，曲腰错掌，行云流水，掠上前来，左手微张，右掌斜击，上击门面，下打胸腔，一招两式，掌力惊人。 未及白流蛟做出反应，胸前便挨了一掌，一阵急喘，咳的一声，吐出一口浓血。四肢俱废，长剑摔落在地，几息之间，便已死去。 情势如此，在座众人面色俱变。这白流蛟混迹江湖多年，谁曾向今日如此轻易地死在此地。徐虹子对着乔百欣朗声道：“今日风轮乃是拍卖，价高者得，你既然出价比他高，由我断定，此物自然归你，你何必出手狠辣，取他性命？”
乔百欣目光闪动，环视了一圈众人，见厅中几人都悚然动容，一声冷笑，接口道：“《金刚顶经》几十年不出世，按理来说风轮虽只有一册，但也应当能吸引江湖中各门派侠客。可今日拍卖，却只来了这寥寥数人，想必你们心里都知道原由吧？”
这时那一直未开口的孤傲黄衫少年慢吞吞地说道：“听说，有人隐在背后，不愿意出面淌这趟风险，但是却一定要拿到风轮，于是出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价钱，叫影杀堂的杀手来此拍卖会，无论是谁拍得了风轮，这杀手都要寻机将那人杀死，抢了风轮给这幕后雇主去。”
萧明彻心头一冷，凝目之中，暗自看着其他几人。 乔百欣只管冷笑着，卓然而立，继续道：“不错，影杀堂乃是江湖里最厉害的杀手组织，从未有过失手。因此，这消息传出后，那些对风轮有所图谋的泛泛之辈，也只得哑然退出了。”
冷灵儿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俱意，笑声飘然而出：“可这不过是江湖闲言罢了。武林中对《金刚顶经》虎视眈眈的高手多得是，影杀堂也不是想杀谁便能杀的。况且，也未能有人佐证影杀堂接下了这活儿，依我看，他们为了不败坏自己从不失手的名声，未必愿意接下这凶险之事。”
乔百欣见冷灵儿接话，立刻变了副表情，语气一顿说道：“不错，因此这传言仅仅只能唬住一些外厉内荏的泛泛之辈，却挡不住那些真正的高手。”
他话语缓缓一顿，目光变得森冷而寒厉，冷冷又道：“不过，这位影杀堂的朋友却实实在在来了，而且不但来了，也已经出手了。”
“我在来此处的路上，巧合之下经过了一个破庙，那庙里的石像底部竟然渗出鲜血来。我用掌力将石像推开，只见数十具尸体藏于原本中空的石像内部，皆是江湖里叫得上名的高手。此地偏远，若不是为了这次风轮的拍卖，他们绝没有其他的道理出现在这条路上。可见，这位杀手已经出手了，而且，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杀掉那些人，说明此人恐怖之极。”
冷灵儿听了这话却仍是不惧，说道：“可若真是影杀堂的杀手干的，他只需杀掉最终买的风轮的人即可，何必冒此风险提前出手呢？”
乔百欣说道：“只怕是此人担心，拍卖之后再出手，恐要面对数个高手，未必能够得手。因此先趁这些人尚未防备之时，先杀几人，到时候再寻机杀掉最后拍得者。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冷灵儿笑道：“既然乔掌柜已经做出如此分析，又亲眼见得那些武林高手的死状，却依旧来此地拍卖，而且对风轮势在必得，看来是有自己对付这杀手的的办法了。”
乔百欣朗声大笑，在这大笑之中，明亮的目光扫视众人，像是在留意别人对自己的表情，得意地说道：“不错，我可以断定，那杀手现在就在你们几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