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抢夺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相互环视了一圈，冷灵儿仍是娇笑着，那黄衫少年不以为意。瘦小枯干的瘦子和跛子脸色微变，但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萧明彻将这些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暗忖着。 冷灵儿撇了撇嘴，说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识破此人……”话语刚落，突然从房梁上急喷出一股浓烟，众人还未来得及呼吸，头脑已觉一阵眩晕，斜倒在椅子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众人醒来时，头脑仍是晕晕沉沉，有如宿酒初醒一般。此时他们仍身处于厅堂之中，四肢虽然未被束缚，但是全身却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 只有乔百欣仍旧立在厅中，那灰衫小厮依旧像木头人一样站在他的身后。乔百欣看见众人醒来，面上不禁现出得意之色，缓缓道：“这神仙醉是唐门独门秘制，不管武艺多么高强，只要嗅上一丝，也要醉上一日，纵然醒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这时再借着厅中微弱烛光，可看见厅中地上斜躺着两具尸体，除了方才被乔百欣一掌杀死的白流蛟之外，那徐虹子也嘴角挂着两行黑血死去多时了。 黄衫少年叹道：“没想到你连徐虹子也杀了，可怜此人在江湖中人称断百事，最终却栽在了《金刚顶经》上。”
乔百欣冷笑道：“这事儿太大，他断不了。”
黄衫少年说道：“你既杀了他，可见已经将风轮拿在手里了。”
乔百欣一步步走过来，狞笑道：“不错，那风轮已经在我手里了。”
黄衫少年继续接道：“你已经拿到了风轮，却仍然使神仙醉将我们困在此处，想来是想找出那个刺客，彻底了断此事风险。”
不等乔百欣开口，冷灵儿便喃喃道：“如果他找不出杀手，就会将我们全都杀了，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手段。”
那持拐跛子听了这话，颤声喊道：“你快将我放开，我乃神拐铁望龙。”
原来这人正是江湖中以耍铁拐出名的铁望龙。他持那几十斤重的铁拐与人过招，面不红，气不喘，眼力、腰力、腿力、手力无一不足，轻功也颇具火候。 哪知乔百欣却只是大笑道：“神拐铁望龙多年隐匿江湖，既无直系弟子，又无亲密好友，谁也认不出他的相貌。影杀堂的杀手尤其善于假扮他人之名，好瞒天过海，不叫别人看出。要我看来，这一众人里，反倒正是你最有可能是那杀手假扮的！”
铁望龙脸色一变，说道：“你莫要信口开河。”
乔百欣接道：“杀手乔装打扮，往往会扮些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特征，常见的如女人，老者，身形矮小者则会扮作小孩，这三类人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除此之外，根据杀人的场合需要，若是不易出现女人、老者或是小孩的地方，则会扮成跛子，残废，装作一副力弱的模样。”
说着，他便走到萧明彻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番。萧明彻的表情很轻松，很平静。 乔百欣淡淡道：“这位公子体态欣长，坐卧行走之间大开大合，卓而不露，毫无卑鄙龌龊之态。而且，方才我注意到，大厅外的木台阶，使用多年，已陈腐变薄，即便是一只猫走上去也会发出响动。可那时我跟在你的身后相隔不过半米走进厅里，却听不到你的脚步声，可见公子轻功独步天下，坐在这儿的人没有比得过你的。”
冷灵儿笑道：“影杀堂的杀手个个都是使轻功的好手。”
乔百欣接道：“不错，可不会有杀手像他一般磊落地将这绝学展露给别人。早知道，这是杀手最为忌讳被看出来的功夫。所以，依我看，这位公子只怕是个武学名门之后。不知有幸得知公子名姓？”
他说的虽是客套之语，但语气冰冷，绝无半分人情味，看似礼问，实为逼问。 萧明彻道：“在下无名之辈，章隐。”
乔百欣只是冷哼一声，转头又对黄衫男子道：“这一位公子衣着华丽，贵气逼人，傲意十足。杀手拿钱办事，最不要脸面，为了酬劳什么肮脏阴险的事都做的出来，断然不会有这副姿态。只由此就能断定，这位公子也不是那个刺客，应当是贵门之后，可否得知名姓？”
他的一字一句仍旧是冷冰冰地蹦出来的。 这黄衫男子微微笑道：“在下不值一提，鄙名朱五。”
显然是个信口胡诌出来的名字。可乔百欣也不恼，似是未曾听见他的话，只管转头对着冷灵儿说：“而你，谁都能看得出来，你的身上一丁点功夫都没有。”
冷灵儿笑道：“你眼力倒是很好。”
乔百欣微笑着露出了他野兽般的森森牙齿，缓缓道：“因此，在场人里，最有可能是杀手的便是方才这位声称神拐铁望龙的跛子，和这个枯瘦的矮子。这两人之间就难分辨的多了。”
冷灵儿叹了口气，笑道：“我方才夸你眼力好，却没想到你却是个思虑短浅的。”
乔百欣面上忽青忽白，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灵儿叹息：“难道今日这里只能有一个杀手吗？”
乔百欣朗笑道：“不错不错。”
“不过，”随即他又脸色一沉，转头对铁望龙说，“很少有人知道，那铁望龙实实在在是个跛子，可你方才入这厅的时候，走路却平稳的很，想来是你自以为是，以为像他那样的顶尖高手，绝不会是一个真的跛子。”
话音刚落，铁望龙突然身形向下一俯，消瘦的身体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去势虽快，但乔百欣身形竟较他尤快三分，眨眼间便已追及。铁望龙但觉身后掌声划空袭来，乔百欣左肘一缩，巨大的身形风车般凌空一转，右腿踢向铁望龙胸口。 此招连踢带打，十分巧妙，铁望龙根本就没想到对方能如此迅速地追上自己，何况他身上的神仙醉还未彻底地解开，能使轻功窜出已经是耗尽气力，更别说挥出铁拐以阻攻势了，前胸硬生生挨了一踢，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便死去了。 黄衫少年叹了口气：“好厉害的攻势，可惜是个笨脑袋，被哄了竟也发现不了。”
萧明彻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黄衫少年，不过并未接话。 冷灵儿不等乔百欣发怒，便娇笑着接道：“不错不错，他并不是杀手，的确是如假包换得铁望龙。”
乔百欣顿声道：“你方才说此处杀手不止一人。”
黄衫少年冷冷地说：“她早就看出那人就是铁望龙，只是借由此话好叫你杀了他。”
冷灵儿更加得意：“你看他双手手心，手指关节，指腹，掌心皆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没耍几十年的铁拐是长不出来的。两只鞋底，左脚前掌处摩擦痕迹更甚右脚前掌，可见此人也确实是个跛子。至于为什么他进门厅之时走路安稳，那是因为他在寺庙里伏杀那数十位高手的时候，不慎被其中一人砍伤了左腿，此地荒凉，一时之间他也无法对伤口包扎，只能先封住脉络，为了不让伤口崩开，流出血来，他便一直提气使着轻功走路，所以外人看来竟不是个跛子了。”
乔百欣满头大汗，又道：“你既早已看出，为何骗我，叫我杀了他。”
冷灵儿接道：“他虽不是杀手，可在暗处伏杀要来此地参加风轮拍卖的众位高手却是事实，我不过顺手为那些人报仇而已。”
乔百欣拔剑挑开铁望龙左腿裤腿，的确有一道极深的刀痕。 “原来那些高手竟不是影杀堂的杀手杀的，而是这个人为了捷足先登干的龌龊事儿，”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微微笑着道，“无碍，这样一个人，杀了便杀了。”
说罢，脸色一沉，又转向那枯瘦矮子道：“如此看来，你一定是影杀堂的人了。”
那人也不言语，依旧是一副怪异冷酷的模样。 乔百欣倒退三步，身形向后一转，突又一个转身，快似旋风，手掌微扬，劲风三道就要向矮子袭去。那矮子身上神仙醉未解，毫无反抗余地，面上虽无惧意，但俨然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萧明彻突然喝道：“快住手！我才是影杀堂的杀手！”
他这一声喝声，令周围几人呆立半晌，乔百欣以内力化去掌劲，身形微拧，转头对萧明彻冷笑道：“你若是忍住不说，方才我将那人杀了，谁也不会知道你是影杀堂派来的杀手。”
萧明彻微微笑道：“不错，铁望龙身负数十条人命，杀了也就杀了，可这人毕竟无辜，我不愿意让他替我受死。”
乔百欣道：“好！好！你真是我见过这世上最仁义的杀手。但我心里有几件糊涂事儿，不妨请你向我解说解说。”
突然一道风声穿光而来，打在萧明彻背腰间的夹脊穴之上，这乔百欣隔空打穴手法之狠、准、稳，已非一般武林高手所及。 夹脊穴在人的背腰部，乃是人体大穴之一，若是被人以八象手法点了这穴道，下半身非但无法动弹，而且剧痛不堪，当真有如千万只蚂蚁在血淋淋的伤口上乱爬乱咬一般。萧明彻饶是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也立刻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乔百欣道：“我只问你，这次主事的雇主是谁？”
萧明彻此刻喉间出声也要费尽气力，他仍淡淡道：“你已拿到风轮，何须再打听背后雇主呢？”
乔百欣冷笑道：“风轮不过是五轮其一，另外四轮江湖中一点风声也听不到。此次影杀堂背后的这个主顾如此大的手笔，消息也十分灵通，让人不得不猜想，此人手中是否握有其他四轮。”
萧明彻哑着声音接道：“原来你是想顺藤摸瓜，不避反攻。”
他此刻受着寻常人绝难忍受的疼痛，完全是以惊人的意志力才得以保住一丝清醒的神智。
乔百欣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萧明彻额角之上，汗珠一滴滴涌现。他定了定神，方自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人名姓就在我怀中纸上。”乔百欣喜动颜色，一步步走了过来，狞笑道：“对了，何必多受苦呢？”
萧明彻长长叹息一声，闭目不语。 说着他已走到萧明彻身前，得意地伸出手掌。 哪知，就在乔百欣方自伸出手臂的这一刹那，萧明彻手掌突地一翻，已扣住了乔百欣的脉间大穴。他缓缓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微微笑道：“你实在是谨慎，要想抓住你着实不容易。”
一旁看着的冷灵儿、黄衫少年和那矮子都木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冷灵儿这才定过神来，说道：“原来你并未被迷。”
乔百欣呆了半晌，道：“你既未被迷，方才为何硬生生受我一击，夹脊穴之痛楚，绝非常人能忍受的。”
萧明彻笑道：“因为我与你动手，实在无十足把握，纵使能战胜你，也未必能将你擒住。你的轻功不在我之下。而且你太过于谨慎，即便早早就使了迷药，却始终站在距离我们三五米远的地方。但是经过刚才一番争斗后，你必然已经对我毫无防范之心，等你走近之后，我再出其不意，骤然动手，那你自然是躲不开的。”
乔百欣变色道：“你宁愿忍着夹脊穴之痛，也要将我生擒？”
萧明彻笑道：“不错，我有事情要与你讲讲道理。”
说着，他伸手从乔百欣的怀中摸出了一侧书本，显然是《金刚顶经》中的风轮。
乔百欣见风轮已失，面上顿时没了血色，方自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黄衫少年此刻也起身，心里虽然对萧明彻刚才的举动十分敬佩，可脸上仍然一股傲色。他走上前来，对萧明彻道：“如果我能从你手中讲风轮拿走，我就可以带走，如何？”萧明彻笑容开朗，将手册托于掌上，看上去可轻易拿走。黄衫少年的瞳孔忽然变得黑亮，五根手指握住书册。两人的肩头均跳了一下。 书册并未被拿起，萧明彻笑道：“可以了吗？”
黄衫少年抬手，退后了一步，神情却说不出的轻松，说道：“在下朱壁，我欠你一人情，你也欠我一个人情。”
随即便转身离开了这荒院大厅，兀自去了。
萧明彻心中暗叹：“我方才与他手指通过风轮接触，均发现对方功力比预测的要深，继续比拼内力会十分凶险，可能会双双重伤，因此我暗示他停手，他便停下。”如果一个人收力的时候，另一人乘机发力，便可瞬间杀死对方，他和朱壁都没有这么做，短短几息，两人之间便产生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信任感。 这时冷灵儿突然大笑起来：“没想到影杀堂里还有你这样的人物。看来我们这次的选择是对的。”
萧明彻和那矮子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有些惊讶，不过随后便似是想通了什么。 冷灵儿说道：“怎么？轻机猿猴没有告诉你们吗？风轮可以交给我了，我便是主持此事的雇主。”
萧明彻斜视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乔百欣道：“他还在这里。”
冷灵儿接道：“这有什么？一会儿你定会杀了他的。”
说完，便从萧明彻手中接过风卷，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面若冰霜，也从这厅里走了出去，离开了这荒院。
这时，厅里只剩下了萧明彻、矮子、乔百欣和乔百欣的小厮四人。 那小厮见自己武功绝世的主人被扣住，早已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萧明彻使了个眼色，让小厮自己离去，那人屁滚尿流一般跑了出去。 待到厅里人都走完了，矮子这才开口说道：“你救我，我欠你一事。”萧明彻回道：“不算救你，我也有自己的计划。”
矮子说道：“救便是救了，与你无关，于我有关。”
见矮子这样倔，萧明彻也不再多言，转头对乔百欣说：“我有话问你，你若是不回答，今天我就要你的命。九个月前，金陵城郊，你借由比武决斗之名，将刀客萧缺引出茶肆，随后另一人在你们酣斗之时，趁机偷袭，一刀便要了萧缺的性命。”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竟嘶哑了起来。 “马迂！我问你，另一人是谁？还有，此事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乔百欣心头一阵，周身恍似被一道惊雷劈过了一般，颤声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