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掌柜心里讶异: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还是少说几句,搞不好会露馅。”“嗯嗯嗯……” 这位祈掌柜也不抬起头来,往嘴里塞了几块肉,胡乱点头算是回应。 庆福直愣愣看着祈掌柜,有些目瞪口呆,有些奇怪莫名。 二人是大眼瞪小眼。 刘雅专注不改,夹起一肉片送进嘴里细细品味。 乐沉翛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问题似乎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是在明白人面前说谎,有几分可笑,有几分唐突,属实羞愧。 “咳咳!”
庆福清了清嗓门道: “祈掌柜素有高义,扶危助困乃是人之常情。”
“你在落难的时候遇到他,就说明你们之间有缘分。”
“你多给些心思做菜,好好报答祈掌柜!”
祈掌柜笑不出来的样子,低着头: “就是就是!大家是有缘分的人!”
“我帮你解困,你帮我烧菜,我们的情缘就出来了不是?”
庆福平日跑堂,说话哗啦啦的,嘴上没少占别人便宜,难得说一句人家爱听的老实话,这也是今晚的稀奇事。 乐沉脩才这么想,庆福已经心猿意马坐立不定,抬手在面前挥来挥去,嘴上言语道: “哪里飞来的苍蝇,嗡嗡地叫人心烦!”
乐沉翛不知就里,左右看了看,问: “苍蝇?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庆福把手朝他脸上一指: “这个不是么?”
乐沉翛睁大眼睛,蓦地看见一只硕大的苍蝇。 这苍蝇凭空出现,嗡嗡嗡的,扑楞着翅膀。 心上纳闷: “这么大个苍蝇,居然没有看见。”
挥挥手想要驱赶这只硕大的虫子,却忽然迷糊起来。 打一个哈欠,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这只苍蝇就是大名鼎鼎的“瞌睡虫”。 所以,庆福就是美世尊。 而祈掌柜,自然就是天生美腹的卷席使者朱了戒。 对于八珍奇酒楼各色人等,美世尊和了戒不知底细,要像相熟已久的朋友那样说话,实在有困难。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美世尊施法令乐沉翛睡倒,了戒三下五除二把菜品一扫而光,擦擦嘴: “吃饱喝足,师兄师弟上路!”
美世尊想起什么事来,摆摆手,说道: “二位师弟莫急,我有事问他。”
纵身而起,化作一缕微小光芒照在乐沉翛脑门上,悄无声息进到乐沉脩脑子里面。 “沙师弟你看看,还说不再施法术了呢!自己说的话,自己一再出尔反尔……唉!”
刘雅放下筷子点头道: “修人心养人性。”
“这六个字说归说,做起来对我们方天一子大师兄还是有难度。”
“二师兄勿操之过急。”
了戒索性闭目养神。 乐沉脩脑子里有光,那光柔和,也有力量,吸引美世尊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路无止境,像是一个充满光明的深邃洞穴。 洞穴四周有无数的玉石叠垒在一起,一重又一重,洁白无瑕。 美世尊心里嘀咕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元神何在……元神何在……” 他想着寻找乐沉翛元神,四下张望。 不知不觉中,身边的玉石徐徐退向身后。 洞穴极大,四处白茫茫的,当中有一个灰色人影,独自安然斜坐,像在发呆。 此人依稀便是乐沉翛的模样。 美世尊“喂”的一声招呼,把此人惊动。 他仍旧是庆福的模样,元神见到并不诧异,问道: “你还没走的么?”
“你不是宫里什么御厨的传人。”
“是祈掌柜要这么说的,我只能答应他。除了他,在任何人面前我要一口咬定,我就是御厨后人。”
“演给大家看,你们又不是唱戏的。”
“我会做菜。在以前,除了祈掌柜别的人都不知道。”
“就算你会吧!只是手艺和御厨相比还差一截。不过有人慕名而来,也算不错了。那些不知道你做的菜好吃的都是什么人?”
“我家乡里的人。”
“祈掌柜是怎么救的你?”
“我在家乡偷学酒楼师傅手艺,被发现了,人家要砍断我一双手,祈掌柜赔偿二百五十两银子把我救了下来。”
“御厨后人这个噱头可是骗来了很多食客!”
“我做的菜是真好吃,御厨后人的招牌是骗人的,手艺是真的。我的父亲本来就是做那三碗面救了圣祖皇帝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把真的当假的说,把假的当真的演。”
“庆福”眨眨眼: “你父亲呢?”
“他死得早。钦差寻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和母亲没法证明自己。”
“三碗面救圣祖皇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圣祖皇帝在扬美城外大山误入绝境,迷路了,孤身一人又累又饿。”
“好在遇到我的同样迷路的父亲。”
“父亲正好身上带着面,就用捡到的战釜生火煮面。圣祖皇帝一连吃了三碗。”
“没有我父亲煮的这三碗面,饿得一塌糊涂的圣祖皇帝连自己从哪里走进大山都没有机会记起来。”
“更不要说后面走出大山和兵将汇合了。”
“也就压根没有现在的大赢了。”
美世尊心想: “原来皇帝不止迷路了,还饿糊涂了。”
“失去方向,不但说不清自己从哪里来,而且也有可能说不清自己要到哪里去。”
“三碗面的故事原来是这样。”
问道: “后来钦差来了,你和母亲没法证明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钦差来的时候,已经是祥竟二年。”
“圣祖皇帝哪里知道,父亲自从走出大山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
“得知圣祖皇帝寻找恩人的消息,娘带我去见钦差。”
“没想到娘说的对不上号,我们就给赶了出来,从此人人嫌弃,再也抬不起头。”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对不上号?”
“钦差没有解释,娘也不明白。”
美世尊盯着元神,一时无话。 元神就说道: “今天祈掌柜对你很好啊!”
嗖一声,“庆福”应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元神又安然斜坐。 而美世尊的眼前,事物大小复归原貌。 他已立于乐沉脩本人面前。 刘雅叫声大师兄,把手拍在了戒身上。 了戒迷迷糊糊,抬起头揉揉双眼,索然无味道: “我说大师兄,你还说要过一番凡夫俗子的日子。”
“怎么又施出法力捉弄人家?”
“俗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身在道门,你说一套做一套,师父收你为徒简直愧杀他老人家。”
美世尊在了戒对面坐下,笑道: “我们不知人家的底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人家都对咱们起疑心了。”
“我们兄弟要像凡人一样在扬美城逍遥,还能凡事不都多留个心眼?”
“三师弟,你瞧瞧。”
“你二师兄是打算明天就让别人看出咱们的与众不同么?”
刘雅点头道: “二师兄,我们本意是修人心养人性,大师兄说得有理!”
了戒辩驳不得,作势恹恹欲睡。 美世尊伸手打他脑门一个栗暴,喝斥道: “你这呆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想睡便睡?”
“去,随我回檀香客栈睡去。”
了戒噌地直起腰埋怨: “又打我!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是个方天一子呢!”
“这么久了,一直都做不成斯文神仙。”
又道: “瞧你,才下凡多久,一下变这样,一下变那样,来来去去使了多少次法力了。”
“说得好听,做凡人修人心养人性,我看没几天,你就又想回仙界去了。”
“扬美城逍遥?!天上才逍遥呢!”
这话扎心! 美世尊眉头紧蹙,憋出一句话: “好!我答应你。”
“这次下凡,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用一次法术,你朱了戒就是我师兄,你说一我不说二,你往东我不会往西。”
“沙师弟见证……” “到你又用法术的时候再说吧!”
了戒接连打起呵欠。
乐沉翛仍在酣睡。 三人离开厨房,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墙之下,听听外边路上动静,翻身而出。 此时扬美城夜深人静,夜市场灯败阑珊,人影稀疏。 好一顿找,二人走向偏僻处。 这是一段上坡的小路,路面铺就青石板。 坡顶不远便是檀香客栈。 兄弟仨早已经在这家客栈定好了客房。 了戒哈欠连天,倚靠了一棵树,一声轻一声重打起鼾来进入梦乡。 刘雅道: “大师兄,二师兄睡着了!”美世尊默然道: “沙师弟!”
“了戒坦荡磊落无所牵绊,可以随时随地酣然入睡。”
“我们期冀经历凡俗清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