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是宇文熠城的生母锦妃娘娘的忌辰,一大清早,他就带着夏以沫前往灵山祭拜,一路上,他跟她讲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幼年丧母,寄人篱下,其中艰辛,即便他不说,夏以沫也可以想象的到,更何况是在这种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那些受尽白眼与欺负的时光,亦不知道他是经历了几多艰险,才最终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的地位,单是想到,他曾经一个人承受过的那些磨难,夏以沫便觉得说不出的心疼。她甚至如此的遗憾,她竟没有早些遇到他,这样的话,是不是他就可以不必一个人面对那种种的苦难……虽然有些迟了,但还好,她没有错过他。今后,他不会再是一个人,她会陪着他,无论是好是坏,只要他愿意,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夏以沫紧紧握住身畔男人的大掌。惟愿这一刹那,她手上的温暖,能够驱散他过去所有的不快与寒冷。宇文熠城任由她细长的手指握住他,沉如古潭般的寒眸,倒映着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女子清丽脸容上,为他漾满的怜惜与坚定,瞳色幽深。回程的时候,宇文熠城令跟随的直属卫队先行回了宫,只留下几名影卫,暗暗保护着,自己便与夏以沫两人一骑,缓缓行着。虽然天色渐晚,但因着快过年的缘故,街市上的人仍不少,随处可见置办年货的普通百姓,大包小包的背着,从他们身边掠过,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一脸的洋洋喜气。宇文熠城与夏以沫融在这茫茫人潮里,周遭衬着三千繁华,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嬉笑声、叫卖声,那样俗世的幸福……夏以沫被男人温厚的大掌,紧紧牵住,就像是从繁华街市劈出来的一方天地,来往行人皆是背景,时光都悄然停止。只有她和他。夏以沫忽而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不要向前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哥,从他们面前经过。宇文熠城转眸,问她,“想吃吗?”
夏以沫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宇文熠城望着她,似宠溺的一笑。然后,叫住了那卖糖葫芦的小哥。夏以沫上前两步,左挑挑,右选选,捡了两串最大的,转眸,喜滋滋的望向对面的宇文熠城,刚想开口,整个身子,却被突然冲过来的一个人影,撞的脚下一个踉跄……宇文熠城眼疾手快,赶忙将她扶了住。“没事吧?”
男人清冽的嗓音,不自禁的带出丝丝关切,一壁细细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夏以沫惊魂未定,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手臂,“还好……”确认她无碍之后,宇文熠城这才幽幽转眸,落向那个方才冒冒失失撞上来的人影……陡然被他寒凉的目光,沉沉扫在身上的女子,似乎不由的怔愣了一下。“你撞到了我娘子……”男人嗓音平平,却自有一番贵族门庭里久居高位者长年修养下来的威严。被他责难的女子,一双妙目,呆呆的望了他一忽儿,半响,方脆生生的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话间,女子雪亮明眸,滴溜溜的从他的身上,转向了他身旁的夏以沫,然后,一张樱唇,未语先笑,“这位姐姐,你没事儿吧?”
夏以沫望着她白里透红的俏丽脸容上,浮现出的活泼泼的神情,瞧来倒是十分的可喜。夏以沫原本就没打算与她计较,遂向她回以一笑,刚想道一句没关系,对面的女子,却忽而面色微微一变……夏以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不远之处,不知怎的就突然冒出来一队劲装打扮的人马,直向他们这边掠来。宇文熠城显然也瞧见了,寒潭般的眸子,沉了沉,整个人却下意识的挡在了夏以沫的面前,有意无意的将她护在了身后。这样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只令夏以沫觉得一颗心,如春日渐浓一般暖融融的。先前撞到她的女子,这个时候,却似受了惊一般,突然窜到了她的身旁,紧张兮兮的扯住了她的衣袖……夏以沫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抬眸望了望,转瞬之间已到了近前的那群汉子,“他们是冲你来的?”
女子忙不迭委屈的点了点头,“他们是来抓我的……姐姐你一定要救我……”只是,说这话的女子,一双明眸,却不由自主的望了望宇文熠城。夏以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好奇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话音刚落,那来势汹汹的一队人马,已到了跟前。“小姐,请跟属下们回去……”站定,为首的一个汉子,嗓音生硬的开口道。一双灰白的眼珠子,却是看也不看对面的夏以沫和宇文熠城一眼,倒仿佛他们完全不存在一般。宇文熠城一双墨眸,眼底陡然划过一丝锐芒。面前的这队人马,看着装打扮,虽是离国人的模样,但说话的口音,却分明来自楚地……褚良国?宇文熠城眸色,又是一深。“我是不会回去的……”女子嗓音娇俏,一听便是在家里被宠惯了的语气,“你们回去告诉我大哥,除非他让那人取消婚约,否则,我这一辈子,都是不回去的……”听到这儿,夏以沫瞬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逃婚出来的啊……”一时想到自己从前也做过这等事情,女子不由微微一笑,于是,对这身旁的姑娘,也就更多了几分亲近。“是啊……”一袭紫衣的姑娘,柳叶弯眉,不满的皱了皱,一脸委屈,“我根本不喜欢那人,我大哥他还一心逼我嫁给他……我不愿意,就逃出来了……”对面的一堆人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道,“小姐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家出走,可知主人很担心你?主人让属下转告小姐,若是小姐不愿意,婚约之事,可以与主人再商谈,只请小姐现在跟属下们回去……”“我不回去……”女子却想也不想的,便即拒绝,“大哥他一定是诓骗我回去之后,就会逼我嫁给那个人的,我才不会自投罗网……你们就不要白费心机了……”对面的一堆人马,显然也早已预料到了自家小姐的不合作,为首那人遂道,“属下们得令,带小姐回去,若是小姐执意不肯的话,就不要怪属下们无礼了……”说话间,男人蓦地踏前一步。一袭紫衣的姑娘,遂向着夏以沫身后缩了缩,嘴上却不肯饶人,“你们敢……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转眸,女子可怜兮兮的望向身旁的夏以沫,“姐姐,你一定要帮帮迎霜,不要让他们将我带回去……”原来她唤“迎霜”,只不知姓什么。当然,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眼瞅着身旁的女子,如此求助于她,夏以沫自是不忍拒绝,遂向那一堆人马之中的那为首的一个开口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家小姐不愿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烦请各位,回去转告你家主子,若是他真心疼爱自己的妹妹,为她好的话,就应该为她的幸福着想,取消婚约,而不是苦苦逼得妹妹离家出走……”听她如此为自己说话,那名唤“迎霜”的紫衣姑娘,眸里毫不掩饰的感激的望向她。“是呀,你们回去,就这样一字不差的将这些话转告我大哥……”转眸,紫衣女子颐指气使的命令道。为首的汉子,皱了皱眉,却是冷邦邦的将目光转向了夏以沫与宇文熠城,“这是我们主人的家事,还请两位不要插手……”生硬嗓音,隐隐带着威胁之气。被这样的咄咄相逼,夏以沫瞬时只觉意气陡生,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身旁的宇文熠城,却突然沉沉开了口,“沫儿,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如此说,就是打算置身事外了。夏以沫不解的望向他。那唤作“迎霜”的紫衣姑娘,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瞧向他。宇文熠城一双濯黑的眼瞳,却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古潭般幽邃的寒眸,此时此刻,更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他这样的冷酷无情,似乎令那紫衣姑娘心头不由的一伤,编贝般的皓齿,狠狠咬了咬唇,半响,抬眸,恨恨出声道,“你们不愿意帮我,就算了……”转身,女子抬脚,即向前走去。不过方行了两步,已被追上来的人马,团团围了住。“小姐,请跟属下们回去……”为首的汉子,又是这样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这一次,却不是请求,而是势在必行。紫衣姑娘似乎不由自主的又望了望不远之处的宇文熠城,眼见着他完全一副无动于总的样子,女子咬了咬牙,面向咄咄相逼的一堆人马,“想带我回去,就先打赢我……”话音未落,女子已是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条鞭子,直向为首那人甩去……夏以沫瞧着她手中的银鞭,使得宛如游蛇一般,愣了愣。没想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一位姑娘,还会武功,而且,貌似还不错的样子。果然,人不可貌相。再看那些劲装打扮的人马,想是因为此刻面对的毕竟是自家小姐,所以出手之间,便不免缚手缚脚的,一时之间,倒也近不了那位紫衣姑娘的身。夏以沫不由稍稍放下了心。就这样缠斗了一会儿。只是,那名唤“迎霜”的女子,就算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五六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侍卫啊,渐渐的,女子颓势立现,好几次都险些被制住,虽最后都被她堪堪避过,但瞧着那样子,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夏以沫看的越来越焦急。眼见着包围在女子周遭的人马,一点一点逼近,而被困在其中的紫衣姑娘,几乎已无招架之力,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抓住的……“宇文熠城……”转眸,夏以沫急急唤着身旁那个始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男人。听得她的声音,男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瞅向不远之处那犹在做困兽之斗的紫衣女子。平静无波的一双眸子,却在落向她腰间悬着的一块白玉佩之时,微微一动。“小姐,得罪了……”随着这一声低喝的响起,劲装汉子中的一人,忽而一个擒拿手,紧紧握住了紫衣女子的银鞭,一个用力,便迫着她松了手……巨大的惯性,使得她脚下一绊,整个人都向后跌去……夏以沫不由轻轻“啊”了一声,眼前却在这时,人影一闪……但见毓秀挺拔的男人,长身飞掠,拂过她的身旁,直向那陷入危难之中的女子扑去……几个起落之间,已将她从半空中跌下的身子,牢牢接了住……就如同古装连续剧之中,最恶俗的英雄救美的桥段一般……夏以沫眼睁睁的望着这一切发生,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忽而冒出丝丝说不清的滋味。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熠城怀中抱着被他救得的紫衣姑娘,轻飘飘的落到了实地。女子却似乎仍沉浸在方才的相救之中,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底渐渐流泻而出的丝丝情愫,藏也藏不住。宇文熠城似察觉了,也仿佛没有察觉,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怀抱她的手势。被他突然放开的紫衣姑娘,似乎尚有些怔愣,待反应过来,俏丽脸容上,却是难掩的一抹失落。宇文熠城却没有看她。“既然这位姑娘不想跟你们回去……”男人语声沉淡,一双寒眸,没什么情绪的扫过对面的一队人马,“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那些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定了定心神之后,方道,“阁下方才不是说,不会插手咱们的家事吗?此番为何出尔反尔?”
宇文熠城却是神情淡然,“不过是看不惯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位姑娘罢了……”话音方落,身旁名唤“迎霜”的紫衣姑娘,已是难掩欣喜的望向他。那样灼灼的视线,不是是否可称得上“倾慕”了……夏以沫心里不由的又是一动。一壁宽慰是自己多心了,一壁却只觉胸膛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少顷,为首的汉子出声道,“在下劝阁下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为好……”宇文熠城却仿佛听不出他话声中的威胁,一把清冽的嗓音,仍旧是淡如烟云,“如果这件事,我管定了呢?”
为首的汉子,粗犷的眉眼,瞬时一厉,“那也要看看阁下有没有这个本事……”说话间,男人霍的拔出了手中的弯刀,直取宇文熠城的要害而去。而他身旁的其他人马,也立刻纷纷亮出了兵刃。夏以沫心中瞬时一紧。宇文熠城却只一个旋身,轻松的躲过了他这一击。待那个男人再次挥刀砍向他之时,伏在暗处的影卫,已瞬时现身,长剑如虹,挡在了宇文熠城的面前。一时之间,只见烈烈刀光剑影。夏以沫望着那个伫立在其中的男子,即便这样危险的境地,他清俊的面容,却依旧沉静如水,古潭般幽邃的一双眸子,半点波澜也无。他就那么闲闲的站在那儿,长身玉立,毓秀挺拔,宝蓝色的一袭长袍,纤尘未染,整个人就像是自九天贬谪凡尘的神祗一般,俊美至极。名唤“迎霜”的紫衣姑娘,呆呆的站在他身旁,一时之间,竟有些看痴了一般。夏以沫不知怎的就迟疑了一下。“你没事儿吧?”
在男人身边,微微站定,夏以沫轻声开口问道。尽管方才那些人的兵刃,并未伤到男人分毫,但她却仍不由的有些担心。“我没事……”宇文熠城直到此时,方才发觉她的存在一般,转眸,淡淡望了她一眼,冷峻的瞳色,却是终不由自主的酝出丝丝的柔情。亲耳听到他说无恙,夏以沫总算是安心了一些。“迎霜还没有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呢……”自称“迎霜”的姑娘,似刚刚回过神来,一张如樱的朱唇,不自禁的溢出款款浅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宇文熠城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此时,面前的混战,也已结束。被长剑抵在脖颈上的男人,虽败,骨头倒硬,“阁下好手段……”宇文熠城语声寡淡,“过奖……”为首的汉子,冷冷一笑,“可惜的是,阁下只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吗?”
宇文熠城并不以为然。“放了他们……”男人淡淡吩咐着一旁的影卫。“今日在下败在公子手中……”为首的汉子,望了自家小姐一眼,“还请公子告诉在下一个尊姓大名,也好让在下回去向主人,有个交代……”宇文熠城眉目疏淡,一顿,薄唇微启,吐出六个字来,“离国,宇文熠城……”听得这名字的男人,难掩惊诧。“既是如此,还请阁下代为好好照顾我家小姐……将来我家主人必有重谢……”留下这么一句话的男人,躬身一礼,遂带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