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极静。萧瑟秋风,不断从敞开的房门里灌进来,痛彻心扉的寒凉。夏以沫望着那道伫立在夜色里的挺拔身影,烛火摇曳,半明半暗,昏黄的灯光,将他的面容照的模糊不清,远远望去,如幢幢鬼影一般。夏以沫一刹那间说不出来的滋味。只觉身子僵硬,眼眶发涩。垂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禁的攥紧了轻薄的衣衫。细腻柔滑的贡缎,被她泛白的指尖,掐出道道褶皱。她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转眸,再也不看那个男人一眼。诡异的片刻宁静之后,宇文彻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向着突然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男人,恭谨的行了一礼,“景言拜见皇叔……”“景言”是他的字。因为与面前的男人,以及谦王爷宇文烨华年龄相近,虽然他身为侄儿辈,但平日里他们都是唤他的表字。宇文熠城淡淡瞥了他一眼,“孤说怎么一直遍寻你不着,原来彻儿你竟不声不响的到了缀锦阁……”一壁说着,男人一壁向着桌旁走去。径直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了下。宇文彻却仿佛没有听清他语声中的讽刺一般,清雅脸容上,仍挂着恰到好处的浅浅微笑。宇文熠城一双寒眸,自桌案上的酒菜扫过,半响,凉薄唇瓣,咧开一个冷意十足的讽笑,“看来彻儿你与孤的爱妃在这里把酒言欢有一会儿了……只不过,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才认识不久吧?……何时就有了这份堪称得上‘私会’的交情呢?”
听他一出口就将“私会”这样的罪名,扣在了他与眼前这位越妃娘娘的头上,宇文彻未免他这皇叔继续误会下去,拱手就要解释,哪知在他开口之前,却听那位越妃娘娘突然冷笑了一声,“宇文熠城……”她连名带姓的直呼他的名讳,这样在旁人眼中实属大不敬的行为,但无论是叫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仿佛觉得没有任何的问题,像是十分的习以为常。宇文彻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只垂手立于一旁,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便听夏以沫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语气毫不掩饰的不善,宇文熠城冷峻眉峰,险险挑起,看起来像是就要发作,夏以沫却在这个时候语声一转,道,“至于你说的‘私会’……”女子饱满艳丽的唇,漾开一抹冷笑,“貌似之前俪妃娘娘和谦王爷那种,才叫做‘私会’吧……”听得从她口中吐出他另一位小皇叔宇文烨华的名字,宇文彻心中不由微微咯噔了一下。有关他这位小皇叔与那位俪妃娘娘从前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看来,这宫中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同时,他也庆幸自己,早早的就远离了这些纷争的中心……想来这个皇宫,他不会再待很久……而听得她将宇文烨华和上官翎雪的旧事重提,宇文熠城浓眉瞬时一蹙,冷冽嗓音,也不禁带了几分寒意,“孤说过,那件事,以后不许再提……”落在夏以沫耳中,却只觉如此的刺耳。他果真还是最在乎那个上官翎雪的吧?她不过才提了一句,他就这般的维护那个女子……“不提就不提吧……”夏以沫冷冷一笑,“既然陛下不认为那个时候,俪妃娘娘是在与谦王爷私会,如今又何以认定,我与睿王殿下是在私会呢?”
她这样,倒像是有意要激怒那个男人似的,宇文彻在一旁听着,唯恐眼下的局面越来越不好收拾,忙开口解释道,“皇叔不要误会……越妃娘娘之所以会邀请侄儿来此,不过是为着多谢侄儿先前在御花园里对她的相助之恩罢了……”听得他的解释,宇文熠城缓缓将一双墨黑的寒眸转向他,而后者始终一脸坦然,显是问心无愧。话题也就此转向了白日里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你方才说在御花园里……”宇文熠城嗓音沉沉响起,一把清冽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宇文彻,你可知,因为你的缘故,差一点伤到了孤的龙裔……”面对男人的责问,宇文彻躬身行了一礼,“侄儿先前确有鲁莽之处……”话虽这样说,神情却是一片坦然,“但,当时侄儿并不知和妃娘娘已怀有皇叔的龙裔……”语声一顿,“况且,若非和妃娘娘当时出手过于狠辣,险些将越妃娘娘的半张脸都毁去……侄儿也不会在情急之下,贸然相救的……”这番话,看似解释了他为何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出手,实则,却是将阮迎霜的错,着着实实的摆在了宇文熠城的面前。其实,宇文彻也心知,那位和妃娘娘现在怀有皇叔的骨肉,皇叔不会因此对她怎么样,但是,有些事情,是非曲直,他还是希望他这位皇叔能够明白……至少,让他明白,今日发生的一切,不是眼前的夏以沫的错……他的这些心思,夏以沫明白,宇文熠城自然也明白。两个人都不由的抬眸望向他。不同的是,夏以沫凝视住他的一双明眸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而宇文熠城,却无疑因着这一份感激,心中刹时腾起阵阵怒火……扫向立在自己面前的宇文彻的一双寒眸,也不由多了几分凌厉。宇文彻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依旧微微垂着眼眸,以示恭谨。“如此看来……”宇文熠城冷冷一笑,凉薄指尖,幽幽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孤还要多谢彻儿你,救了孤的爱妃了?……”宇文彻又是敛衽行了一礼,“侄儿不敢……只是,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无论换作谁,侄儿都会出手相救的……同样,就算不是侄儿,任何人遇到那样的情况,也都不会置之不理的……”语声一顿,男人微微一笑,“况且,侄儿虽远在边关,也听闻过皇叔对越妃娘娘的爱护与疼惜……倘若当时侄儿真的见死不救,任由那位和妃娘娘将鞭子甩向越妃娘娘……皇叔眼下就该怪责侄儿了……”他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漂亮。宇文熠城不由瞥了瞥对面的女子,但见她微微垂低的脸庞,雪白容色上,似也因着从男人口中那样毫不顾忌的吐出的一句“皇叔对越妃娘娘的爱护与疼惜”,而渐渐渗出一抹红潮……宇文熠城不知怎的,就有些心情大好。悠悠的就伸手过去,将她面前斟满的酒杯拿了过去,仿佛丝毫不介意被她方才用过,自顾自的就递到了自己唇边,抿了一口……夏以沫惊讶的望着他一系列流畅而自然的动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咬了咬唇。一张清丽绝艳的脸容,倒仿佛更漾出几分媚色来。宇文熠城就着酒杯,抿去薄唇间漾起的一抹浅笑,然后,抬眼,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对面的侄儿,“几年未见……景言你倒比从前更会说话……”听他言语中换了称呼,不再叫自己“宇文彻”或者“彻儿”,恢复到从前的“景言”,宇文彻心知,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叔想必不会再追究先前在御花园里的事情了……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是怕皇叔他再与那位越妃娘娘之间心存龃龉……但瞧着方才他二人之间的互动,看来果真如传闻一样,他的皇叔,确实待这位越妃娘娘极爱护与纵容……若今日换作是另一个女子,对他用那样的口气说话,宇文彻不知道他这位皇叔,是否还会包容如斯?这位越妃娘娘,果真是不一样的吧?宇文彻打住了飘远的思绪。就算面前的女子,真的有与众不同之处,又能怎样?他与她,最终也只不过是宫妃与外臣的关系……虽然通过短短的相处,他亦极赏识她,但,也仅此而已。想到这儿,宇文彻不禁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旋即却是一本正经的向着面前的一国之君,揖了一礼,道,“侄儿说的都是事实……”宇文熠城淡淡瞥了他一眼,清俊脸容上,一时之间,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侄儿,倒也是一脸的平静。半响,宇文熠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景言,你退下吧……”“是。”
宇文彻躬身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下意识的望了对面的女子一眼,但也只是不经意的扫过一眼,便即告退而去。偌大的缀锦阁里,一时之间,只剩下宇文熠城和夏以沫的存在。两个人倒是同时十分默契的一言不发,谁也没有开口。空气里诡异的宁静。那宇文熠城更像是没事人儿一样,自顾自的抿着青瓷酒盏里的清冽酒液,悠悠神情,简直跟到了他自己家一样。好吧,认真说起来,这皇宫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算是他的。只是,瞧着他一副全无负担、好整以暇的姿态,夏以沫心中那股无名之火,也瞬时越窜越高,烧的她有些眼涩。霍然站起身,夏以沫看也不看对面的男子一样,只冷冷开口道,“天色已晚,陛下该回去休息了……”这便是逐他了。哪知那宇文熠城却仿佛听而不闻一般,悠悠道,“既然天色已晚,就由爱妃你替孤更衣吧……”说话间,男人竟果真站了起身,向床畔走去,且微微伸展手臂,当真是在等着她服侍他更衣的模样。夏以沫瞧着他这一派的闲适和悠然,简直恨得牙根痒痒,半响,方才冷冷笑道,“陛下该不会今夜打算留宿在缀锦阁吧?……”语声一顿,“和妃娘娘方方有孕,这个时候,陛下不应该陪伴在和妃娘娘,以及未出世的皇子身边吗?”
话说的讽刺,一双澄澈的眸底,却终是不由的划过阵阵刺痛。宇文熠城却仿若未察一般,漫不经心的道,“太医说霜儿应静心休养……孤离开延禧宫的时候,她已经歇下了……”听着他语气如此自然的解释他自阮迎霜那儿到她这里的原因,那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就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夏以沫定定的望着他,一刹那间,只觉心底激荡,那些说不出来的痛楚滋味,就像是要满溢出来了一样。半响,她终是移了眼眸,再也不看他,冷冷道,“原来陛下是因为和妃娘娘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侍寝,才到缀锦阁来的……只可惜,妾身身子不适,恕妾身不能相陪……”神情一顿,嫣红饱满的唇,渐次漾开一抹冷笑,“相信俪妃娘娘、皇后娘娘、娴妃姐姐、还有婉妃娘娘和瑜贵人,一定都十分的乐意为陛下伴驾侍寝的……”宇文熠城一双漆如墨染般的眸子,淡淡凝在她的身上,语声疏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可惜的是,现在孤只想要你夏以沫陪……”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稀松平常,就像是方才讨论的不过是今晚的夜宵吃什么一样,一样的漫不经心。说话间,男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铁钳似的长臂,揽着她纤细的腰身,迫着她整个人都贴进他的怀抱里,两人靠的极近,近到他一开口说话,那凉薄的唇,就像是贴在夏以沫的鼻尖一般,“夜深了,爱妃是否应该服侍孤就寝了呢?”
滚烫的吐息,随着男人薄唇的一开一合,尽数喷洒在夏以沫的脸颊之上,灼的她心头瞬时一片火热,他紧紧困住她的怀抱,即便隔着两人的衣衫,她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属于他身上的火热体温,一丝一丝熨上她皮肤之时的温度……夏以沫脸上烧的厉害,拼命推拒着男人的禁锢,“侍寝个头……宇文熠城,你若是想要人发泄,尽可以去找你的那些莺莺燕燕,我这儿不欢迎你……你走……”面对她的挣扎,宇文熠城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蓦地将她腾空抱起,稳步向床榻走去,然后,将她重重抛上柔软的床榻,他强势的身躯,也随之紧紧压上她,将她所有的反抗,都尽数镇压在他的身下……两人的身子毫无缝隙的贴合,夏以沫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抵在她身上的灼热欲、望,心中这一刹那,当真是又气又羞,偏偏他压住她的强硬身躯,沉重如铁石一般,令她半分也挣脱不得……夏以沫只能一壁伸出手去,拼命的推拒着他的胸膛,一壁费力的扭过头去,避开他印在她脸颊上一个个细密而滚烫的亲吻,终是难掩气息不稳,“宇文熠城……你走开……你放开我……”她抵在他胸膛间的双手,毫不费力的就被男人一把扯开,按在了头顶,宇文熠城居高临下的望住她,漆黑如夜的一双瞳色,却是缀满着欲、望的浮光,将她牢牢困在那里,凉薄唇瓣,一字一句,“夏以沫,孤只想要你……”语罢,也不需要女子的回应,俯首,噙住她的唇瓣,细细啃噬舔咬着……夏以沫一切的挣扎与反抗,都被他温热的唇舌,堵回了喉间,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肯放过她饱满艳丽的唇,辗转于她的颈项,夏以沫一颗心砰砰直跳,胸膛起伏不定,整个人都在发颤,急促的喘息着,“……我不想要你……宇文熠城,我一点都不想要你……放开我……”她在他的身下,拼命的挣扎,却只换来男人更凶狠的索取,夏以沫不由闷痛出声,死死咬了咬唇,咽下喉咙深处更多的痛意,却终是不由的溢出一丝哽咽,“……放开我,宇文熠城……我嫌你脏……放开我……”也许是那一句冲口而出的“我嫌你脏”,激怒了男人,埋首在她颈间的宇文熠城,蓦地动作一顿,抬眸,缓缓望向她,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夏以沫,你刚才说什么?……”他居高临下的望住她,漆如夜海的一双寒眸,定定的顿在她眼睛上,瞳底隐忍的怒火,如同利剑一样,像是随时都会毫不留情的裹着她将她焚毁殆尽一般。夏以沫心底不受控制的腾起丝丝怕意,却兀自咬牙道,“我说,我嫌你脏……”那个“脏”字,方方出口,男人攥在她皓腕上的大掌,又是狠狠一个用力,一刹那间,像是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夏以沫痛的一张小脸,都仿佛变了形,却拼命咬牙忍了住,只是,眼底却终不由漾起丝丝的水汽,模糊的望住那近在咫尺的男人,“宇文熠城,你都跟旁人有了孩子,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去找她,找你那些其他的女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心底所有隐忍的委屈,在这一刹那,像是决堤的潮水一样涌出来,窒的夏以沫几乎不能呼吸,心底惨痛,如同千刀万剐一样,像是随时都会割裂她的胸膛,满溢而出,暴露在日光之下,将她完全淹没。万劫不复。宇文熠城定定的望着她眼尾不断滑落的滚烫泪水,抬手,下意识的拭着她的泪水,只是,他的指尖,方方才碰到她的脸颊,夏以沫却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蓦地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触碰……哽咽嗓音,犹在发颤,“你不要碰我……”宇文熠城为她拭泪的动作,就那么顿在那儿。半响,却是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夏以沫……因为旁的妃嫔怀了孤的孩子……你这是在吃醋吗?……”清冷嗓音,近乎逼迫一般问着她。仿佛只要她胆敢从口中说出一个“不”字,他捏在她下巴处的凉薄指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她的骨头捏碎。夏以沫的脸上犹有泪痕,木然的望住近在咫尺的男人。她不想承认,她在吃醋,她在妒忌……可是,她欺骗不了自己……阮迎霜怀孕了,怀的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孩子,只这一点,就已经让她心如刀割……她是这样的难受,难受到甚至无法反驳男人的质问。除却死死咬着唇,忍住那些从心底漫延上来的痛楚与苦涩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而面前的男人,仿佛也不用她回答。他深深的望住她许久,古潭般幽深的一双眸子里,沉的如深不见底的夜海,有浮光湛湛,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番情绪,他只是俯身贴向她,凉薄唇瓣,几乎贴于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开口道,“既然觉得吃醋的话……夏以沫,那就努力怀上孤的骨肉,生下孤的孩儿……”滚烫吐息,一丝一丝尽数喷洒在夏以沫的耳畔,明明是如火一般的字眼,烙进她心底的时候,却惟余一片冰冷。“宇文熠城……”她突然轻声唤出他的名字,苍白脸容上泪痕未干,嗓音中透出几分木然来,“如果我根本就不想怀上你的骨肉,不想生下你的孩子,怎么办?”
她说的那样的平静,就像是真正在疑惑一般。轻吻着她眼角湿意的男人,在听到她如此心平气和的告诉他,她不想怀上他的骨肉,她不想为他生儿育女的刹那,动作一顿。宇文熠城久久的望着她。一双墨如点漆的寒眸,一刹那间,像是利刃要劈进她的心底一般。愤怒如同燎原的野火一样,迅猛烧起来,男人一双冷眸,死死的钉在她的身上,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夏以沫……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做主……孤想让你怀上孤的孩儿,你就一定会怀上……”冷冽如刀锋般的嗓音,犹在夏以沫耳畔响彻,男人却蓦地一把扯开了女子身上的衣衫,毫不留情的进入她,纵横驰骋……夏以沫被迫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索取,逃不开,也躲不过,任由他带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攀上天堂,又跌落地狱。窗外,最后一颗星,也从天边泯灭。一丝光亮也无。殿中摇曳的烛火,早已燃尽,一片黑暗。万籁俱寂。惟有细碎的饮泣声,幽幽在黑暗中响起。夜色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