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选队长郑方同励精图治 王欣返城李蒙蒙倾诉真情 冬季是农村农闲季节。地里庄稼收割完,拉进场院。各种庄稼留下的茬子,也被刨出来分到各户作为烧柴。庄稼地里啥也没有了。就连垄沟里剩下的庄稼叶子,也被无情的秋风吹得荡然无存。光秃秃的土地失去往日风彩,显得凄凉的很。春节前,别说田地里没有活计可干,就连打场、送粪这些辅助农活都已经干完了。送完公粮分口粮、卖余粮,大队、小队把这些农事都处理的妥当、利落,就等候过年了。整个正月,社员们都没啥事情做。 知青们出了正月才陆续返回农村。在这段时间里,敖杆大队在总结一年工作的时候,发现四个生产队收入差距过大问题。四队、一队日工分值四到五角钱,而二队三队都达到八、九角钱,几乎差一半。大队头头在分析原因的时候,认为除了土地肥沃和脊薄等自然条件存在不均衡外,劳力分布也有问题。 敖杆大队一、四队壮劳力明显比二、三队少。使社员们生产积极性受到影响,生产效率上不去。特别是四队,宗族观念强,张、王两姓都是大户,互相争权夺势,每年选举队长都有困难。就今年来说,别的小队年前就把队长定下来了,只有四队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大队决定先从四队开始,重新调整劳力布局,启用知青当队长。就在这时,郑方同他们过完春节回来了。 大队李书记把他们研究的方案向公社作了汇报。公社包书记表示支持他的想法。特别是对启用知青当生产队长特别感兴趣。他对李书记说:“如果你们大队有这样的人才太好了,也给咱公社开了个好头。现在回城闹的知青人心慌慌,如果有扎根农村的典型要好好培养,我在全公社推广。不过生产队长尽量不要任命指派,还是让贫下中农选举为好”。 在回大队路上,李书记琢磨着落实包书记指示,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郑方同虽然能够挑起这个重担,他能不能答应当这个队长,若有想法还需做思想工作;二是四队贫下中农对知青当队长是不是认可。如果不认可,还要把情况弄清楚。最后他想出了办法。让老贫协纪老大去四队张、王两家大户摸底,大家赞同知青当队长谁来当合适,做到心中有数。认可郑方同,就找他谈话,把思想工作做到位。 纪老大原本是四队老党员。被推选为大队贫协代表。这个岗位不脱产,大队安排他赶属于大队管理的一辆马车并饲养这三匹骡马。这次他到四队调查摸底轻车熟路。纪老大先找到现任张队长,跟他说:“你对今年选队长咋想的?”张队长说:“我是不想再干啦。让老王家的人干吧。这一年累个够呛,大伙分不着钱,我啥也落不着,落个瞒怨”。纪老大接着说:“你看知青当中有没有当队长的料?”
张队长一听来了精神,随口说出:“有啊,郑方同就行啊。小伙子有文化、有头脑、任干活,群众关系好。知青也都听他的”。
纪老大又找王氏家族说了算的长者说明情况,大家都认为知青郑方同来农村锻炼的不错,农活儿这点事都整熟了。没有宗族观念、没有个人恩怨,挑队长这个大梁没有问题。只要人家愿意干,我们都拥护。纪老大本身对郑方同就有好感,从心里愿意让他当这个队长,投石问路变成过河搭桥,调查摸底连思想工作都做了。 李书记从纪老大那里了解到四队社员一致同意郑方同当队长,心里有了底。他找郑方同说了两个事儿:知青统一划归到四队和让他当队长。知青统一到四队,郑方同很快就同意了。当队长的事儿他犯了难。他跟书记说:“我一个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让我多干点活儿没啥,让我负这么大责任,领导贫下中农,我可不行。您还是想想别人吧”。 李书记想到他会推辞,开导他说:“小郑,让你来当这个队长,大队领导是慎重考虑的。根据你日常表现,你是能够胜任的。公社领导支持、贫下中农也拥护。你思想要求进步,有知识、懂政策、肯出力,又有为农业生产奉献青春的决心,我就不信你当不了这个队长”。郑方同沉思一会儿,用手挠了挠脑袋瓜子,不情愿地说:“每年生产队长不都是社员选举吗?今年咋改成任命了呢”。 书记一听马上回答说:“今年也是选举。经过摸底,四队社员对你的呼声很高,我先向你交个底,让你有个思想准备”。郑方同心里揣摩社员不一定选他,就答应等选举完再说。李书记看他这个态度,郑重地告诉他:“你现在必须做好充分准备,等选上了好轻装上阵”。说完,拍拍屁股走人啦。 郑方同怎么也没有想到书记会来找他、让他当生产队长。这让他有些无所措手足。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前两年,他很可能信心满满,愉快接受这崇高职务。尽管当时对农活一窍不通,他也愿意大胆尝试。可现在成熟了,怎么还谨小慎微了呢?原因是多方面的:知青回城大潮冲击了他的思想灵魂。致使他扎根农村干一辈子的信念动摇。干工业、干农业,干啥都是革命事业,都一样为党和人民作贡献。如果当这个队长,就意味着在农村扎根,还能回得了城吗?这是其一。 敖杆四队的情况和其他生产队不一样,家族间矛盾多、积怨深,土地零散不好耕作,如果当这个队长,很难打开局面,很难改变贫困面貌,更谈不上给社员带来好处。秋后怎么收场。这是其二。还有一个潜在、说不准的原因,就是李蒙蒙。她情深意切、三番五次主动表现,不光是表示感谢那么简单,那是在向他释放爱情信号。郑方同不是傻子,你什么都知道,你是在装颠憨。你知道俩人各方面条件相差甚远,如果自己回不了城,和她就无法相处了。这些复杂因素促使郑方同犹豫不决,一时下不了决心。 晚饭开始了。知青们陆陆续续走进饭堂。看大家基本到齐,郑方同宣布大队决定:“为了改变四队缺少劳动力现状和落后面貌,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要去别的生产队参加劳动了,全部到四队干活,以后我们就是四队的人了”!郑方同话音刚落,马向锋向大家宣布一条重要信息:“老贫协老纪头跟我说,明天四队选队长要选知青当队长,选谁你们自己说了算,不要乱投社员选票啦”。郑方同心里明白,这是大队在做工作,挤着我当这个生产队长。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能说什么呢? 选举非常顺利。百分之九十社员都投了郑方同的票。知青们除了郑方同本人外,全部投了他的票。郑方同以多年选队长未曾见的高票数当选四队队长。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宣布新任队长,并组织新老队长交接各项工作。 郑方同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他接过这副重担。他考虑在春种前,首先要把社员思想统一到一块儿。大家心往一块想、劲往一齐使,才能形成有效力量。万众一心、齐力断金嘛。他想到领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曾经说过,农民心里头不舒服,耕牛就不舒服、土地也不舒服,种地没了积极性,地就种不得了。这一思想理论对他启发很大,他制定一些政策,首先对出工不出力、混工分的赖皮下手。刹歪风树正气,调动大家生产积极性。 敖杆四队赖皮分布比较均匀。王、张两家各占一个。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光棍汉。四队穷、光棍多。有的人家有姑娘的,就靠换亲来解决娶儿媳妇问题。王家老二叫王律,又懒又埋汰还耍驴脾气,大伙都管他叫“臭驴”。有一天耪苞米地,臭驴使的锄头又窄又小,耪地时不使劲杀地、出溜地皮,仅能把杂草打倒,根本除不掉。 以前郑方同就看他使的锄头来气,今天他还敢这么干,本队长岂能饶你。等臭驴把他拿的那条垅耪到头,郑方同把社员、知青都叫到近前,参观臭驴耪的地。大家看完后,郑方同让他重新耪一遍,把草除净为止。臭驴不肯。他哪儿受得过这个屈啊,心想谁敢把我咋地。扛起锄头就要走。 郑方同大声喝住他:“王律(郑方同没有管他叫臭驴),你站住!你要不把这地耪好,我不但今天不给你记工分,还要扣你两天工分”。臭驴瞪大眼睛,撸胳膊、挽袖子向郑方同冲来。郑方同站在那里一动没有动。臭驴刚迈出两步,站在一旁的马向锋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说道:“就你这样的还想动手啊”。郑方同急忙喝住马向锋,让他松手。臭驴情知理亏、且又不是对手,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郑方同招呼大家不要理他,接着干活。一位王氏家族长辈走到臭驴近前,弯下腰来对他说:“小律啊,别搁这儿丢人啦。知青咱惹不起。再说选郑方同当队长,你不也投赞成票了吗。快起来,使我的锄头耪地去,我的锄头快。今天你要不把地耪好,等着扣工分吧。人家管你这个”。臭驴寻思寻思,拿起锄头重新耪地去了。通过这件事儿,臭驴受到整治,社员也受到教育,大家感到心情顺畅多了。 不久,张家赖皮也受到应有的惩处。懒汉张三哥儿一个,在家族中大排行老三。是前任队长的堂弟。每天出工总是比别人晚。别人都到地里干上活啦,他才晃晃悠悠上来。还总有说道。不是上厕所啦、就是家里有事儿。动不动活儿没干完就提前回家。还一样和大家挣满工分。郑方同看在他哥是前任队长的面子上,给过他改正的机会,只是批评他。可张三登鼻子上脸,认为没人敢把他咋着。照样迟到早退。 郑方同先找张队长,把他堂弟的情况告之,征求他的意见。张队长很为难地说:“郑队长,我那个兄弟吊儿郎当我不是不知道,我不但骂过他,还找过他家里,可他就是不听劝。你别管我,就按新规定处理他,也教育教育他,我没有意见”。郑方同心里有了底。 有一次耪西河套高梁地,郑方同发现张三没来,就在地头等着他。过了老半天,他才不紧不慢地扛着锄头走过来。张三看郑队长在等他,就要编理由说瞎话。没有等他开口,郑方同先说话了:“论着我管你得叫哥。五天前我亲口跟你说过,再迟到就得按时间扣工分,一个小时内扣两分。算上今天正好扣你十分”。张三一听真要扣工分,大声喊道:“你扣我工分,我不干啦!”说着扭头就走。郑方同哪能听他这一套,告诉他无故不参加劳动,还要加倍扣工分。
张三回到家里喊叫着郑方同整他、扣他工分,他说啥也不干了。张三是根独苗,爹妈受不了啦。老两口去找大队,说郑方同欺负他儿子。李书记根本不信郑方同会欺负他儿子,也早就知道张三是个啥德行,正好借这个机会批评一下老俩口。说他俩太娇惯儿子,并告诉他俩回去让儿子好好上工,不能再晚去早走啦。要不然谁也帮不了他。 张三父母本想凭借张氏家族势力、又和书记沾亲带故,才到书记那里告郑队长的状。没有想到不但没有得逞,还挨了一顿损,情知作瘪了。回到家里心里窝火。就数落起儿子来。说他太不争气,张家大户这么多子孙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就你不着调,等我们都死喽,看你咋整。张三躺在炕上,双手抱着脑袋瓜子,双眼紧闭着,一声不吭。就像爸妈说别人似的。老两口心疼宝贝儿子,就想找郑方同说道说道,还没等出家门,郑方同进屋了。 当日收工,知青们吃完晚饭。郑方同心里想,不能让张三这么样就过去了。这件事情解决不好,降低队长威信不说,还会影响大家情绪,以致影响生产积极性。事关大局,必须认真对待。他开始想去大队汇报情况,后来一想,这点小事就去找大队,也显得自己太无能了吧!张三爸妈都是贫下中农,上了年纪不能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没有几天,现在给队里喂牲口。他对生产队的情况和儿子的作为都知道,应该会通情达理的。我先去他家一趟,说明情况,和他爸妈一起做张三思想工作。想到这儿,才来到张家。 社员家如果遇到队长来访,一般情况都是非常热情。可今天情况就不一样了。郑方同进屋以后,家里仨人没有一个打招呼的。遭遇冷场郑方同是有心里准备的。只见他往炕沿上一坐,很自然地说:“叔、婶儿,今天我来给二老赔礼来了。我这个当兄弟的说三哥话重了点,二老不要生气。我和三哥没有过结,还挺投脾气。今天说他,我都是好意。你俩想想,老兄成天这样不求上进怎么能行?大伙都看着呢,人家没有人说他,谁也不吱声,可心里都有数。咱家条件比别人家一点不差,为啥人家不愿意把姑娘说给咱家?不就是看三哥这样,姑娘过门怕遭罪吗?我都听说了,其他别的说道啥也没有。我是看着着急啊!”郑方同的这些话,说到二老心里面。俩人一句话也没说。
郑方同见这种情况,转过头来对张三说:“老兄我说你,你还不服气啦?回家来跟老人撒脾气。这就不对啦。你以后听我的,好好干,兄弟不能给你亏吃。明天你就早点起来,像换个人似地,干活儿使点劲,累不坏。说不上有姑娘看上你,我给你保媒。”郑方同反反复复做工作,虽然仨人都没有说啥,从他们面部表情看,气氛好像缓和许多。郑方同一看,见好就收吧。起身告辞。
听队长说要走,张三父母好像才缓过劲来,连忙从板凳上坐起来。张父说:“郑队长,来了也没有喝口茶,这就走啦?”郑方同一边答应着:“不喝了、不喝了。”
一边抬脚迈出屋门。心里嘀咕,你们也没有给我倒茶,让我喝啥玩艺?郑方同走后,不知道张家仨人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张三老早来上工了。
郑方同按照新规定奖勤罚懒惩治赖皮,理顺社员思想情绪,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被调动起来。社员们精耕细作,加强田间管理,庄稼长势良好。要是天气没有太丈变化,丰收在望。 知青王欣和同学们一样,过完春节一起回到敖杆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可最近她有些反常。不仅脸色难看,时不时躲着大家跑到背人的地方呆一会儿再回来。女知青发现她不对劲,报告给郑方同。郑方同找王欣询问情况。 王欣知道自己又怀孕了。过年回家和孟林一起居住,没采取避孕措施,不怀孕才怪呢。她本想瞒着大家,等实在瞒不过去再请假回家。现在看瞒不住了,就跟郑方同实话实说了。郑方同一听,离异了还怀孕这怎么得了,绝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分析,现在王欣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回家待产。短时间不可能再回来。假如不这样做,选择别的都会出现不良后果。 王欣怀孕,孟林还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他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不要这个孩子,现在是不可能了。你王欣是法律上的单身女人,怀孕了做人流手术,谁敢给你做、谁能给你做?在农村就算大队给你开介绍信都不好使。回城里居委会都不敢给你打证明。既然做不了人流,就得生这个小孩,在农村你怎么生? 郑方同摇晃着脑袋对王欣说:“王欣你好糊涂,发现不对劲你就该立刻回家。你也不想想,大家都知道你怀孕了,该怎么看你?你可是离婚的人。这在农村可是有伤风化的大问题,你这不是把自已毁了吗?趁着事情没有败露,赶紧回家吧。”刚强的王欣听了郑方同的话,似乎有些醒悟:“我怎么跟大家说呢?”
王欣为难地说。郑方同看了她一眼,生气地说:“你就说跟我请假了,回家看病去。”
王欣实在没有办法啦。第二天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让她满怀激情的青年之家,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们。
农村户口的知青王欣,如果不能抽调回城,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了。即使有了回城指标,什么样回城条件能招收两个孩子的妈妈?残酷的现实摆在这个城里姑娘面前。这还不算,王欣回家还面临孩子生下来后上户口的问题。 头一个孩子好办了,他们处在婚姻存续期间,说孩子归男方,户口的问题很快解决。现在给二孩上户口,在孟林所在城市不可能了,在王欣的农村,也不行,单身女人哪里来的孩子?捡来的、要来的都不好使,你得有丈夫、有家庭才行。孩子来到世上,成为“黑人”,那麻烦可就大啦。王欣遭遇有生以来最大坎坷。事已致此,总不能放挺吧。思来想去,解决这一问题唯一办法,就是和孟林重新登记结婚。 民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需要男女双方单位出具介绍信和有关证明材料。孟林好办,到矿上办理即可。王欣怎么办?这无凝是对王欣又一次严酷考验。离婚再结婚看上去没有啥,但是王欣受不了,这会使她颜面尽失。到公社去开介绍信还好办,没有几个人认识她的。可大队介绍信怎么办?总不能腆着个大肚子回大队开结婚介绍信吧。还得求助郑方同,让他想办法吧。 王欣两口子商量好之后,给郑方同写了一封信,把情况说明,恳求施以援手。郑方同接到信后,跟李书记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报告情况,开始时李书记有些为难。他是考虑将来两个人口粮问题。口粮应该由四队支付,眼前站着的正是四队队长,应该不是大问题。书记答应给开介绍信,并嘱咐郑方同先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情。郑方同顺利拿到大队介绍信和相关证明。 凭着齐全的结婚证明,王欣和孟林在农村婚姻登记处领到结婚证。王欣的复婚,彻底打破她回城梦想。她不再想着被正式抽调回城了。四个月后,她产下一个女孩。春节前夕,她乘长途公共汽车来到敖杆大队知青点,收拾自己行装和全部日用物品,和同学们就此告别。郑方同告诉仓库保管员把王欣和她女儿口粮称好,装在明天往城里粮库送公粮的马车上,一起把王欣和她的行李物品送到城里。还告诉杨丽丽等知青去供销社买散白酒、冻猪肉等食品,准备晚上送别王欣。 实冬腊月、数九寒天。特别是到了晚上,能给人们带来一些温暖的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升起来的月亮寒气逼人。刮起来的风虽然不大,但刺的骨痛。大地里或是大街上,几乎看不到生物在活动。就连人类也好像被限制了活动范围,很少有人出门了。然而,知青点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房屋里马灯、油灯一起点燃,男同学忙着摆好桌椅板凳,女同学把热气腾腾饭菜端上饭桌。大碗里或多或少都倒上散白酒。今天的菜特别丰盛。有猪肉炖粉条、土豆炖白菜、凉伴萝卜条、小葱伴豆腐。一样的菜都盛了俩、仨碗,摆了满满一桌。二十多名知青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郑方同从板凳上慢慢的站起身来,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他说:“同学们,今天我请大家喝酒,没有别的的意思。马上过年了,同学们快要回城探亲了。正好王欣回来和大家告别。一来呢,祝大家春节愉快,阖家欢乐;再就是祝王欣回城后精神愉快、身体健康、家庭美满。大家开怀畅饮。”说完喝一大口酒坐下。大家喝酒吃菜,畅叙友情。
坐在郑方同一旁的王欣倍受感动。她端起酒碗来说:“我下乡这几年,总共没干多少天活儿,为农村建设少有贡献。还带来很多麻烦。感谢郑班长和同学们对我的热心帮助。我回到城里,不会忘记同学们,不会忘记知青点火热的生活,不会忘记农村这块广阔的天地。我们还会相聚,愿同学们早日回城。”说完,把碗里的酒,一口喝下去。大家吃着菜、喝着酒、憧憬着未来,一直谈唠到很晚。第二天起大早,杨丽丽帮助王欣把行装装上马车,陪她一起回家了。
王欣的回城,这是个无奈之举。她不能进入知青抽调回城行列。但还是回家了。知青们心里有数,王欣更是倍受煎熬。回家后虽能一家团聚,相夫教子,但要背负着“三无户”的名声。所谓的“三无户”,就是指没有城市户口、没有粮食供应证和副食品供应证的城市居民。泛指农村姑娘嫁给城里以矿工居多的工人。 “三无户”人家生活一般都很拮据,没有户口就那么地了,没有粮食本和副食本,享受不到国家供应的待遇,吃饭穿衣都是问题。有需求就得花高价去黑市上购买,收入少的家庭只能紧衣缩食。王欣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好在粮食问题农村生产队已经解决,减轻了她的负担。要是换作纯农村姑娘,人家爹娘想着把姑娘嫁到城里享福去了,是不会把粮食拿给你的。你就是勒紧腰带,也抹不开张嘴要粮。 农村工作成绩大小,是要靠收成说话的。郑方同一年来带领社员、知青起早贪晚、栉风沐雨,斗歪风、排困难,奖勤罚懒、加强管理,终于获得好收成。粮食较上年增产百分之三十。交公粮、分口粮、还有余粮卖。社员的日工分值由上年的四角多钱涨到六角多。这是多年来敖杆四队未曾出现过的良好局面。社员交口称赞,上级拍手叫好。郑方同被评为公社、县先进生产队长,并在全县表彰大会上作为知青先进典型介绍经验。上级党组织根据他的申请,批准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春节前,知青们陆续回家过年。郑方同没有回去,他委托马向锋跟他爸妈说一声,免得家里惦念。他想利用春节这段时间,召集社员各方面的代表,分批研究一下明年的生产。广泛听取贫下中农和社员群众的意见,待意见汇总后,他好做出明年生产工作安排。 大年三十。在农村,天刚放亮就响起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下午两点钟过后,鞭炮声密集起来。从村头到村尾“劈劈啪啪”响成一片。二踢脚的爆炸声振耳欲聋。你要是在村子里街道上与人交谈,就必须提高嗓门,要不然啥也听不见。这预示三十晚饭即将开始。 郑方同早就谢绝社员们的邀请,他不去任何社员家吃饭。特别是张、王两家大户人家,免得生出事端。他正准备生火炒菜、自己过年的时候,书记夫人李婶吵吵嚷嚷进屋了。李婶身后还跟着大队看大门的老贫农。老贫农是烈属,儿子抗美援朝时牺牲了,老伴早年过世。是一个孤寡老人。每年三十都在书记家过年。 书记听纪老大说,郑队长不上任何人家过年,就叫老贫农来请。李婶怕老贫农叫不来,就跟过来了。她弯腰把灶堂里已经点燃的苞米杆用火铲拍灭,说道:“快走吧!书记等着呢,饭菜都做好了。”郑方同笑了笑,关上房门,跟他俩一起去书记家过年。
郑方同从书记家回来已经很晚。他点着锅灶烧了一壶水。没喝几口,他想到饲养员年三十是不准回家吃团圆饭的。因为生产队离不开人,还要加强巡视,以防止燃放鞭炮引起火灾。他决定去队部把饲养员替下来,让他回家过个团圆年。于是,他带上李婶给他准备的午夜吃的饺子,急匆匆来到队部。 饲养员正是张三他爸。听队长说让他回家过团圆年乐得够呛。连忙说:“郑队长,我吃完饺子就回来。”郑方同告诉他:“张叔,你不要着急回来,午夜饺子我带着呢。你把牲口料给我准备好,下半夜我喂牲口,你好好在家过个年。吃完早饭回来就行。”
张三爹感动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这一辈子头一末摊上这样的好事儿。回家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叨念:“碰上这样的队长,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福分哪!”
饲养员走后,郑方同用手摸了摸炕头,热的烫手。他把报纸包着的熟饺子放在炕头上,到牲口棚看一眼骡马。一排用石料打造的石槽子里面还有很多草料。骡马们打着响鼻,不停地咀嚼着。看郑方同走到近前,警觉的骡马见有生人造访,昂起头来嘶鸣。郑方同离开马棚,到柴草屋、仓库等容易发生火灾的重要场所走了一遍。还好,尽管没有月亮,但星光灿烂。再加上燃放鞭炮照射过来的光亮,周围的一切都能看清。一切都很正常。他来到门外,想看看周边情况。 一股寒风袭来,冻得耳朵生疼。他连忙把棉帽遮耳放下来,用冻僵的双手捂住嘴脸,借口中呼出来的热气暖一暖手。转了一圈之后回屋休息。他枕着簸箕躺在炕上,暖气迎面扑来,他就像着了催眠师施展的催眠术,昏昏沉沉睡着了。 午夜时分,是燃放鞭炮最集中的时刻。一阵密集的鞭炮响声把郑方同惊醒。他坐起来后就感到脊背和屁股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热的烫手。他明白这是热炕的效应。他来到马棚,看石槽子里的谷草只剩些碎渣,按照饲养员日常喂法,端来一簸箕高梁,均匀洒在石槽里草渣上,等骡马吃干净,又给它们饮了一遍水,才回屋吃年午夜饺子。 饺子被热炕煲的还真挺热乎,就是皮子干了些,颇有些锅烙的味道。饺子虽然硬了点,但并没有影响郑方同吞咽速度,很快就见了底。他这才发现饺子下面、报纸上面还有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贴着邮票,是一封未曾开启的信。寄信人栏处明确写着:北阜市卫生学校。郑方同知道是李蒙蒙来信,迅速拆开信封,细细地读起来。 李蒙蒙给郑方同来信不是一封两封了,都是通过李婶传递信息。每次郑方同回信都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但她并没有多想。因为她太了解郑方同了。他家境寒酸、但活得有骨气。从不小瞧穷人、不攀附富人。在学校有一次,一个家庭贫困同学,不小心把他的钢笔水碰洒了,没有能力赔他,他啥也没说。李蒙蒙给他一瓶钢笔水他说啥没要,只抽了一管水就走了。抽这一管钢笔水,并不是给她面子,而是郑方同急等着记笔记。 这次,李蒙蒙听说郑方同当队长全县介绍经验还入了党,春节都不能回家,心里头非常感慨。自己虽然不怎么要求进步,可她特别佩服那些有上进心的人,尤其是男人。郑方同在她心目中形象日渐高大。她感到和这样的人相处,那才能不遗憾终生。她这次写信特意封好,托李婶转交。 李蒙蒙在信中写道:“方同,祝贺你在农村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同学们都称赞你是知青的楷模。别看我不愿意和同学们交往,可你不一样。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或许能猜到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可能考虑客观条件太多了。可我认为不管你在农村干一番事业、还是回城参加工作并不重要,只要我们心中都有你我,那就足矣。你知道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出自己心里所想,跟你说这些已经倾其所有。不知你能否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学习之余很是挂念你,你要爱护你的身体,祝你春节愉快。蒙。”
看了几遍李蒙蒙的信,郑方同有些上头上心了。看起来李蒙蒙并没有多想自己的家庭条件、工作环境,是自己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我再这样不明不白的推演下去,不但对不起人家,还会伤人家心的。郑方同准备给李蒙蒙写一封长信,坦露自己心胸、倾诉自己的感情、表明自己的志向,看看她还有哪些想法,能否达成共识。 郑方同把李蒙蒙的信揣进贴身口袋,把剩下的几个饺子吃完。拿起水缸里的水瓢,喝了半瓢凉水,感觉到非常解渴。他看时间不早了,拿起筛子,筛了几筛子铡好的谷草,给牲口槽子填满,回到屋里。 村子里没有了鞭炮声。天色微微发白,天快要亮了。郑方同心想饲养员不能回来这么早,刚要躺下睡一会儿觉,饲养员拎着个柳条编的蓝子回来了。筐蓝里边放着一壶酒、一碗蒸肉、一碗水饺,上面盖着干净的毛巾。饲养员让郑队长趁热快吃。郑方同也没有客气,没用多大功夫,连吃带喝造个溜光。吃完了就要回知青点。 饲养员对他说:“队长,你别回青年点了。到家现烧炕,你什么时候能睡上觉?在这睡一会吧!把这个大皮袄盖在身上,暖和。”
郑方同一听,也好。就盖上皮袄,合衣躺下。饲养员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着旱烟袋,不时地吐出一缕缕烟雾,品味着东北旱烟的芳香。郑方同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美美地做了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