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位上阴鸷的陵显朔也愣了一下，惊讶抬眸，眸底银光流转。他下意识看着苏慕凉。只见她一动不动，背脊笔直而平静地等待着皇帝的下文，似乎是对于苏业天的要求并不意外。她居然愿意跟景阎恒和离？这怎么可能，她不是爱惨了景阎恒了吗？甚至于当初用了那样的手段嫁给了景阎恒。偌大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苏业天又重重地朝皇帝磕了四个头，说：“陛下，微臣的孙女能成为当朝的皇妃，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是我苏家几辈子修来的功德。但微臣也深知当日慕凉是如何成为的这个三皇妃，强扭的瓜不甜，微臣也不想让孙女一错再错，也耽误了三殿下。三殿下是人中龙凤，是我慕凉不配。慕凉自小失去双亲，为主母、人妻的事也都无人教她，实在无法担任皇妃之名。微臣打了胜仗，这是作为陛下的臣子的本分，本不应要什么奖赏，可陛下若是真心疼微臣的话，还请恩准微臣的请求。”
他不顾皇帝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说。皇帝那张脸此时此刻只能用铁青来形容，甚至气得直接将手中的琉璃盏扔到地上。砰的一下，就连旁边的贺贵妃跟美妃都吓了一跳，宫殿内鸦雀无声，众人无一不惊恐地看着皇帝。“侯爷，您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了，三皇妃跟三殿下新婚燕尔，这孩子都快降生了，您怎么会忽然要求他们和离。”
美妃站出来打哈哈，调节气氛，“侯爷若此时让三皇妃和离，岂不是让您的曾孙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何况这毕竟是三皇妃的婚事，您要不要询问一下三皇妃的意见？”
说到最后，美妃忙对苏慕凉挤眉弄眼，示意让她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走。皇帝明显是动怒了，再这么僵持下去，不仅对苏业天不好，对镇北侯府也不好，说不定还会让皇帝疑心，认为苏业天自以为功高盖主，所以才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皇帝没说话，但目光却阴沉沉地落在苏慕凉身上，意思不言而喻。皇帝也想让苏慕凉顺着美妃的话往下收，让苏业天收回这些话。皇家的面子自尊最重要，就算是要和离，也不应该是他们镇北侯府提出来的。苏慕凉深呼吸，起身，她走到殿中央，略微有些吃力地跪在了苏业天的旁边。她双手作揖，恭敬说：“陛下，儿臣祖父所说的，便是儿臣所求的。同三殿下成婚也将近有一年多了，但婚后儿臣才发现跟三殿下性子不合，彼此都很难以相敬如宾地相处下去，所以请陛下应允儿臣同三殿下和离。”
她一丝不苟，并不因为皇帝的发怒而妥协。而且和离这件事……祖父也是问过她意见的。昨日祖父在她闺房问她，要不要和离。苏慕凉当时犹豫了，但答案却十分坚定：和离。祖父当时不愿她嫁入皇家，不仅是因为这里面的水深，而是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她无娘家依靠，被人欺负。这个世界比的本就是谁背景强硬，皇室还是金字塔顶层。景阎恒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几率很大，以后他会有三宫六院，女人不计其数。他不会只有跟苏慕凉这两个孩子。前朝后宫是相连的，安抚后宫便是安抚前朝臣子。以后会有很多女人跟苏慕凉争丈夫，也会有很多女人的孩子跟苏慕凉的孩子争取权势地位。苏慕凉知道，提出和离很有可能会引起皇帝不满，但苏慕凉并不想自己的后半生陷入勾心斗角中，祖父又年事已高，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她能够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生吗。美妃听到苏慕凉说出这些话，眼睛都瞪大了。她不敢想象，向来冰雪聪明的苏慕凉在知晓皇帝发怒的情况下，怎还一条道走到黑。她难不成是想镇北侯府上下都承担帝王之怒吗。而不仅美妃震惊，就连皇帝也震惊于这两个人的大胆。皇帝怒视祖孙二人，向来不喜形于色的一个人，此时发怒的表现却很明显。“你们两个真的是……夫妻关系不好可以修复，等孩子一生下来，你们关系自然会好的。”
席位上的沈老夫人忽然开口，起身笑眯眯说，“而且就算是要和离，也要等三殿下回来再说。三殿下同寅川现在漠河治水，日夜辛劳，总不能让三殿下在治完水后回来发现自己家没了吧……”她又对苏业天说，“老侯爷，你爱孙女心切我们都明白，但毕竟这是苏小姐跟三殿下的事情，一切得要等三殿下回来再说。到时候将一切都商议好后，再和离也不迟。”
“陛下，臣女也觉得沈老夫人说的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管之后是和离还是继续生活在一起，夫妻之间应该有商有量才是。”
贺莉白也忽然起身说，“且今日这大好的日子，实在是不适合说和离的事，咱们还是继续吃酒赏舞吧，舞娘都在旁边等很久了。”
贺莉白也出来帮苏慕凉打圆场，贺家那几桌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她父母跟贺昭旬。其他宾客也是瞠目结舌。当初两女争一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苏慕凉跟贺莉白不睦已久，圈子里许多贵女孤立苏慕凉，很多也是想讨好贺莉白的缘故。“那一切先等三皇子回来再行商议。”
皇帝也顺着台阶往下走。和离是一件大事，放眼全京城，几乎也找不出几个和离的人来。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义绝还是和离，都是不为世人所不容的。苏业天也知晓不好再说下去，只能先到此为止。可既然慕凉也不再痴迷于景阎恒，他也是不会放任孙女一辈子都沦落于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他已经无法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苏慕凉扶着松陵的手起来，她安慰地看了一眼祖父，之后便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刘德也立即让乐师奏乐，舞姬跳舞。宫宴似乎又恢复了方才的欢闹，但空气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跟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