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炭心镇流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潺潺悠悠、干干净净,可以看见鱼儿游呀游,小虾小蟹同样自由自在。肉眼可见生命繁华与荣生,岸边植被葱郁有朝气……人们喜欢拎衣服到岸边打水清洗,孩童在河里游泳嬉戏,和睦融融景象。渐渐地,小河两边建筑楼宇,每栋楼宇后面插入排污管,全部垃圾污秽无需处理,直接排入小河。尤其晚上,更加离谱,各种电鱼机“咔咔”嘈杂声,沿着小河到处乱蹿。恐怖的事,他们连拇指大小的虾蟹也不放过,电鱼机胡乱打捞,看不上眼的小鱼小虾,不顾污染,扔岸边发臭。最过分是非法抽沙……人们对大自然的贪婪,掠取背后是没有道德底线的物质升级,向养育之河伸出肮脏黑手。可怜的小河,容不得人们垂怜,疯狂加码摧残。炭心镇悠久的母亲河,不知从何开始,显现苍凉老态,曝露各种精神文明的缺失。
各种各样物质建设,是以摧毁大自然的原生态作为奠基石,来满足个人夸张、没有羞耻的享欲黑洞。从来无人思考:如此荒诞的毁坏方式,在文明发展史上,是一个抹不掉的丑陋污迹!光鲜亮丽的物质建设,究竟堕落多少利欲熏心,牺牲多少地球酡颜风貌? 一首杨慎(廿一史弹词)浩浩荡荡的思想大作,寓意篇篇——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咔咔咔。”沉重的抽沙机器喷吐乌黑烟雾,不断侵袭炭心河的干净。贪婪抽沙管野蛮插进去炭心河,源源不断把炭心河沙水抽到岸上纱网进行筛离作业。一座堆得老高的沙子在烈日下水分蒸馏……一位黝黑中年男子大口吸烟,欣喜望着黄橙橙沙子。旁边搭建一个简易瓦砾房子,摆上忘记火候的茶水。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老四(为祖),喝茶。”为宗召唤为祖过来。
为祖用衣襟擦上黝黑脸颊汗水,口袋里取出一包崭亮香烟,抽一根烟递给为宗,满口浓黑牙齿怪异:“哟,二哥,怎地有空来弟这里考察,不在城里高就?”“莫提这壶,城里煤矿事故多,隐患多,不安全。有命赚钱,没命花,用命挣卑贱钱,命不值钱。重要的是,我们煤矿股改,偏偏我和新换老板有过节,去年他还是吃拿无度的厂长,一下子变成董事长……闹掰落下的坑,难填。人比人啊,让你想不明白,生活总不断开玩笑,让不懂游戏规则的人掉进坑里,倒霉。”
为宗接过为祖香烟,点燃心酸。
“二哥说得有理,钱呀、规则呀,统统不要紧,最重要身体健康。且说街尾何老六,老喜欢跟人家喝酒耍横,结果患上中风,够风光吧!阎王要他初七走,肯定不会留初八。初七那晚,他两腿一伸,留下几个娃和那可怜兮兮老婆,往阎王那去报到。好酒好肉时候,兄弟朋友一大堆,何老六刚挂,没几人帮忙照顾他家人,均打他寡妇老婆主意。”为祖感慨。
“何老六死了?”为宗惊讶。
“在外面耍威风有甚用,老婆孩子到最后白给人家养!他半年前死的。我们小时候,你经常想方设法给我吃的,有一回跑去摘何老六荔枝,被他拿锄刀喊抓贼追赶大半天,回来被老爸扇大耳光……那个年代的荔枝不甜,没有桂味。”为祖眼勾勾看着为宗。
“为两荔枝,何老六狂追我好几里地,害我背上窃贼恶名。进城前一天,我将他的荔枝树砍精光。明着动不了他,暗里一定让他受不住!”为宗将暗里精彩压低小声。为祖听见了。
为祖没说其他,坐下来,从抽屉取出一盅黄涩茶叶,长满老茧的手,倒茶干脆利落。 “咦,老四,我们家老头有没有分田啊地啊——给你?”为宗故意将田和地两个字的语调拉得老高。
“什么田?什么地?根本没有。”为祖摇头否认。
“你这抽沙场的地,怎么来?”为宗阴沉着脸,不客气质问亲生弟弟为祖。
“还不是我的私人财产,它是我们兄弟共同财产,没有划分的地。之前种木薯搁荒,我和老爸商量,花钱在此处盖房子,搭建抽沙场,随我用作抽沙子,赚钱养家糊口。生意难做,沙子难卖,许多客户盖房子买沙的钱,仍未结算完成,外面一丢丢欠款。”为祖形象朴素,害怕城里学习厚黑回来的二哥为宗。
“怪不得了,你的茶叶难喝。”为宗喝着茶水,咂砸口。
“诶呀呀,天天抽沙累死累活,攒不到两文钱,且要应付这个伺候那个。别人误认为抽沙行业来钱快,实际上去掉日常开支,光剩一大堆欠债,很难要回来。压力真大,诶,自己的苦茶水,唯有自己咽下去。”为祖将烫乎乎的茶水喝下,一脸委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这苦啊,别人觉得进城会鲤鱼跃龙门,殊不知城里已成人间炼狱,和我睡一个宿舍煤矿工,早上一起吃早餐,下午矿井塌方,尸体挖不出来,赔偿性命钱没有老板养的VIP dog(贵宾犬)贵,可怕的黑心的煤老板……所以我要求调回家乡制糖厂。能照顾好家庭,有命活着,其他算鸡毛蒜皮。”为宗重新点燃香烟,自顾吸着。
“蚁民难出人头地。身边好多农民工进城谋发财,未见一个荣光满面回来,全是烂拖鞋出去,烂裤子回来,底层烂泥,勉勉强强烂糊。为了难堪家庭,咽下苦头,只怪命苦没有在权贵家,自己栽的葱,含着泪也要长大。”为祖再递一根香烟给为宗。
“不要装蒜,有困难尽量倾诉,哥会帮你忙。”为宗接下为祖的香烟,安在右耳根。
“倒没什么困难,只是手头紧张,若问你借钱实在难开口。你瞧我寒酸里屋,一到冬天躁冷躁冷,图省两个钱,舍不得买两斤木炭取暖,让二哥见笑了。”为宗的简陋茶台没有生火取暖,粗犷冷风吹过,氛围好尴尬。
“没钱,老爸给我取名字为宗,正正宗宗操心劳碌命!”为宗自嘲。
“你压力不要太大,压力一直大的话,血管会爆炸,真的。”为祖憨憨笑道。
“呵呵,真怀念小时候,虽然那时候很穷,但很开心!”为宗拍拍为祖肩膀。
“是啊,二哥对我的好,这辈子我记住。往事如同昨天刚发生一样,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为祖说。
“我们四兄弟,只有你懂我心。以前你和老爸争论,抽沙又不是破坏自家环境,一条炭心河五六家抽沙场,凭什么人家能赚钱,我们不能赚钱!为光占有的地比我们三兄弟还多,真心讲道理,我连条毛也没有!”为宗再次将主题转入频道。
“我和老爸商量,他说大哥的地是爷爷给予,二哥户口转进城里,属于工人阶级,生产队不划分田地——”为祖在说,为宗的脸霎时间变黑。 “操蛋!照这样子说,进去城里就不用吃饭就不用养家糊口,叼你肥肠,户口转入城里,那是工作需要!当我夜壶用完就扔,我的锅碗瓢盆呢!我在这儿出生,根在这儿,凭什么不分我田不分我地,就因我老实不吭声?薅羊毛可以,把我薅疼,我要让他们哭不出来。”为宗咬牙切齿骂,没有指明‘他们’是谁。
“莫生气,我和老爸商量,从没说过不分你分田地。”为祖好言相劝。
“以事论事,谁也不傻。哪天老爸身体出现状况,我也要拿出生活费赡养父母……不能有苦独自尝,甜头没我份。”为宗唠唠叨叨,很久。
“老爸现在身体硬朗,他有他的难处。为这个大家庭,他一直啃苦头。”为祖说。
“所以我没有为难他,对他言听计从,依照他的意思刻苦努力,考试成绩优异、进去部队、进去国家单位,可现在呢,被人当夜壶用完就扔!”为宗的人生轨迹,大燕倾注心血。
“你多替老爸想一下,打小五个兄弟姐妹,爸妈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成人,操心操肺帮我们组建家庭,特别不容易。老爸亲口对我说一视同仁,确保每个儿女要吃上饭。”为祖说着,眼眶泛起泪花。
“穷人命运忒悲催,弱肉强食。快要烂掉的大门,我不给关上,谁晓得它存在。”得知自己有好处,为宗扫视抽沙场破败木门,愤怒平息了。
“自家兄弟,何必为难自家兄弟。一个爹妈的亲兄弟,我好不容易让老婆孩子吃上暖饭,二哥,莫再刺激我,好不?”为祖样貌粗矿,性格憨厚。
“嗯,老四,哥无心刺激你难处,别放心上。我不舒服,上其他地方蹿稀(拉肚子)。”为宗找个借口离开。
为祖重新回到自己地盘,埋头抽沙子。 青山依旧在,夕阳几度红。 若问人心浅,木炭黑几分。 朽木撑大门,何挡暴风寒。 但求天地安,不畏苟利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