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新的帖子送过来,是关于今夜赏雪的。”
浮白把请帖呈到桌上,笑吟吟说道。“夜里黑灯瞎火,赏的什么雪?”
少女懒懒地回绝。楚令昭没什么兴致,浮白却担心整日在园林里待着会闷坏了她,便悄悄给甘醴使了个眼色。甘醴会意,上前将那封描着梅花的帖子推到少女面前,语带好奇地说道:“小姐您瞧,是灯会唉,奴才还没见过楚国的花灯,您便带我们出去走走罢。”
“无妨,去齐锟那儿,便说是我的命令,今日放你们出去玩。”
少女说什么也不想动。见甘醴也败下阵来,浮白叹了口气:“自那日从皇宫回来后,您便一直在园林里处理卷宗,这都整整三日了,小姐也该歇歇。”
她拉住一旁的听袖,示意她帮忙劝一劝。听袖笑了笑,也跟着说道:“小姐,今日可是元宵节呢。家族中的公子姑娘们都向您递了多少封请帖了,您不好总是推拒的。”
“是呀小姐,去转转嘛!”
甘醴使劲点头。楚家园林处处驻守着家族私兵,氛围冷凝肃穆,也就这几位近侍敢在少女跟前厮闹。他们轮番劝着,楚令昭实在无奈,想着夜里元宵灯会人多杂乱,应该不会引起探子的注意,便答应了带他们去望帝城的邑玩。只是请帖还是拒了。……入了夜,齐锟命人备好灯盏,又派了十几个侍卫暗中随护,再三确认车马安全后,便让车夫驾车带几人离开了园林。望帝城中城邑的中心主道宽广笔直,几乎能容纳六辆六乘的马车并排走过,开阔而平缓的宓水从中穿行流淌,将主道一分为二。楚令昭不大愿意走动,便放了甘醴几人去玩,自己则坐在马车内随意看看。马车沿着河流一侧的道路行驶,她偏头向外望去。楚国虽与华序服饰风格相近,节庆习俗却是迥然不同,沿街路上尽管满目繁华,却并未像胤都、华序皇城一般用彩绸装饰门庭。四处喧嚣热闹,不少游人撑着描绘瑞兽的纸伞步过长街,漫天香花纷纷扬扬飘落至伞面,流光曳影,带起耀人眼目的浮华奢靡。宓河两边的扶栏处,精细镶嵌着不计其数的圆润明珠,于水波月色中散发出温和的光亮,整条街道都仿佛被笼罩了层旖旎缱绻的幻梦。路旁,每间隔百步便搭建着一座高台,那高台状若莲荷、瓣瓣堆叠,风姿卓绝的美人玉足轻点其上,长袖抛甩折腰而舞,顾盼流转举世无双。移步间,一幕幕皆自成佳话。灯火璀璨,新月生晕。水袖起落无声,这座名冠天下的望帝城仿佛完整于眼前印现:上泽殿宇风雅,尘迹无踪。下泽漫挹天光,白日飞鸿。出入河川壮丽,尽对无边胜景。少女望着这般绝世图景迷了眼眸,正有些痴神时,却瞥到一点不寻常之处。只见这临街的座座商铺,都在飞翘的檐角处统一悬挂了华贵庄重的云绸旗帜,齐齐整整,竟是千万面也不止。而飘动的旗帜上,绣制着雪丝银线的雪塔山茶图腾,葳蕤锦簇的花团中央,拥护着黑金的朱雀纹样。“这是?”
楚令昭心中泛起疑惑,恰在此刻,马车却突然一个侧转,急急刹住了。她身子晃了晃,上半身重重撞到了窗沿,刚刚扶稳便听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小姐!前面突然闯出一群孩子,属下不得已才……”“无碍,把他们好好带到路边就是。”
楚令昭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吩咐道。“是。”
车夫立即下去处理。楚令昭理了理裙摆,正等待时,却听马车外响起一声粗哑的吆喝。“解签卜卦,铁口直断!”
她微微撩开车帘看了眼,是个体态干柴却身姿挺拔的老道,像是注意到少女的目光,那老道冲她莫测一望,好似在满街喧闹嘈杂中,生生辟出了一块寂静之地。楚令昭浑身一凉,立刻放下车帘遮住了视线。自记事起,她只要遇到算卦的就准没好事,个个儿满脸笑容地要给她说命数。结果,不是说她杀孽深重、叫她放下屠刀,便是讲她将来是个为祸天下的,劝她早日自戕免得害了黎民百姓。少女生性傲慢张扬,行事手段磊落抑或恶毒都无人敢多言半句,自是不理会这些道士之言。没想到,这些人却还要追着她骂,偏对方只是个算命老者,她也不好叫人伤了他们现下她着实是怕了这些人,能躲则躲,总之要绕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打照面。她整理好衣裙,正想催促车夫快走,却听车夫再次战战兢兢道:“小姐,车轮好像坏了……”楚令昭彻底无言。她只得走下马车,刚准备逃离此地,便见那老道笑眯眯地招呼:“小姐,让贫道与你讲讲命数呀。”
照例没能躲过。她哀叹着望了望夜空,暗道反正他们也就是那些话,难不成还能翻出花儿来?思及此,她走上前,在老道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让我猜猜,先生是不是要说我命数凶戾,生来就会为祸天下?”
然而,那老道摆了摆手,洒脱笑道:“姑娘是四宫之内的神明,是这天底下顶顶尊贵之人,如今回到故国,即将顺应上苍既定的正途,又何来此悲观一说?”
这回的说辞倒是新奇,只是为了哄她高兴多给些银子,竟什么话都敢乱说。她大部分年月都身在华序,中间也是辗转于秦厦西京,再怎么谈故国,想必也无法跟楚国扯上关系罢。楚令昭啼笑皆非,给了些碎银起身要走时,又闻那老道话锋一转:“只是,贫道方才要同您说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楚令昭回眸,抱臂睨他,倒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只见老道背了背手,语含深意道:“姑娘今夜,恐怕会有麻烦。”
楚令昭了然勾唇,“可是要我破财消灾,请道长化解?”
今夜元宵,周围弦乐鼓点声响,到处都有人们的欢笑与嬉闹,四下景致美不胜收,节日氛围浓厚。老道却一改之前的洒脱模样,匆匆卷了旗子,趴在桌上困倦欲睡,“贫道只管卜算,无力触动运数,剩下的,等姑娘……了再聊罢……”等她……什么?见老道就这么呼呼大睡,楚令昭略有几许怔忡,复而她摇头,笑自己今夜真是痴了些,思路竟还顺着他那满口唬人的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