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听周宗儒说过镇武司的官职体系,这个悬于整座江湖头顶的衙门,官职设置并不复杂,处长这个职位已不算低,毕竟再往上只有两个副司长,一个司长。 这位须发霜白不知年龄几何的左处长看清茶馆中形势后,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官差头目如实作答。 他不属镇武司管制,之所以态度恭敬,只是因为认可这位左处长的为人。 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不知修为深浅的镇武司处长目光如电,看了冯毅良一眼,又看向官差头目,心想你倒对得起自己魏秉公这个名字,只知秉公执法,丝毫不懂变通,否则家族就算没落,仅凭老祖宗留下的不世功勋,何至于人到中年还只是个小小头役? 心里转着念头,忽然皱起双眉,向茶馆中扫视一圈道:“这里有迷药,都屏住呼吸。”
李青石心里咯噔一下,这茶馆中本来修为最高的当属冯毅良身边那鸿蒙境扈从,不足为虑,所以李青石所放迷药就有些随意,这种迷药鸿蒙境察觉不出,却瞒不过修为更高或者精擅用药之人。 谁能算到又有不速之客到来? 即便能算到也无计可施,那种能迷倒乾坤境的迷药先不说弥足珍贵,只说要发挥作用所需条件就十分苛刻,不仅需要加热,还需要密闭环境,这茶馆显然不行。 李青石拿不准这位左处长是乾坤境大高手,还是精通用药。 听周宗儒说,镇武司中不只有修为精深的武人,还有许多奇人异士,各种本领千奇百怪,比如有的精通机关术,有的极擅追踪,有的口技无双,有的盗术冠绝天下,擅长用毒的自然也不会少。 这位左处长就属于此类? 李青石不知道,但他可不打算按兵不动,留下来多半就要去衙门走一遭,祸福难料,所以管他是武道高手还是旁门奇才,总要试试,能跑最好,跑不了再说。 从冯毅良来到茶馆后,茶馆大门就一直被堵着,所以直到现在里面的茶客一个都没敢走,被迫吃瓜看戏,此时听说这里有迷药,人人脸色大变,一面用衣袖掩住口鼻,一面四处张望寻找迷药源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李青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悄摸往门口挪,万幸的是竟然真没人留意他。 外面有些百姓发现茶馆中似乎有事发生,怕惹祸上身,只敢站在远处观望,要是他们胆大些堵住门口瞧热闹,李青石跑路必定不会这么轻松。 挪出茶馆大门后,正要装作浑若无事混入街上人流,忽听身后官差头目叫道:“站住!”
神经紧绷的李青石本能一缩脖子,然后撒腿就跑。 只跑出几步就感觉身上血气运行不畅,有四肢僵硬的迹象,只好驻足,心里暗骂,你奶奶的,老子今天真是踩了狗屎了,那厮果真是乾坤境! 那位乾坤境修为的左处长来到李青石身后,皱眉问道:“事情还没弄清,你跑什么,莫非心中有鬼?”
李青石动作自然弯下腰去,袖中垂落一枚铜钱到手中,起身后咧嘴笑道:“大人误会了,小人没跑,只是看见这里有一文钱,所以来捡,嘿,嘿嘿……” 这位镇武司左处长名为左逢春,在这官员多如狗的盛仁城中没有半点根脚靠山,全凭自己本事一步步从最底层干事爬到处长位置,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是心思简单之辈,何况李青石这说辞实在蹩脚,自然不信。 他知道李青石为什么要跑,那贵公子做太仆寺少卿的老爹虽只是个四品官,在这高官如云的京城中不算起眼,但整治这么个外地游侠却易如反掌,尤其进了官府大牢,若对方是个蛮横霸道心狠手黑的二世祖,不死也要脱层皮。 左逢春宦海沉浮半生,不可避免磨去不少棱角,但心中良知尚存,否则魏秉公这样的人也不会对他毕恭毕敬,虽做不到魏秉公那等刚正不阿,处事却也还算公道,尤其对江湖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镇武司存在主要就是为镇压整座江湖,打交道最多的自然就是形形色色的江湖武人,这么多年下来,左逢春对江湖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没点破李青石满口胡诌,示意他返回茶馆,听候处置。 茶馆里已有差役找到迷药来源,小心翼翼收起那个破碎药瓶,捂住口鼻的茶客们终于松了口气。 左逢春瞥了李青石一眼,问道:“你的?”
李青石一愣,赶紧伸手在怀里摸索,片刻后干笑两声:“是。”
紧接着又使劲摆手:“但不是我故意放毒,可能是刚才被他们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不慎掉落了。”
左逢春没纠缠他是否说谎,又问:“你还懂得制毒?”
他不擅长用毒,但方才也已嗅出这迷药很不寻常,显然制毒之人手法高明。 李青石赔笑道:“之前说了,我是个郎中,世间草药就像这几位差爷腰间的长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所以多少懂一些,不过我制这迷药只是以防万一用来自保,可从没做过害人的事。”
左逢春又朝他多看了两眼,稍稍动了招揽之心,他手底下大多是些只会好勇斗狠的粗鄙武人,像这种既懂医又懂毒的人才稀缺。 不过也只是动了动心思便又放下,还是等这游侠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其他。 镇武司虽与其他衙门不太一样,终究也属官场,以左逢春亲身经验,想在官场混出名堂,二分靠天赋,五分靠努力,剩下三分靠运气。 若这游侠运气不好栽在这个纨绔子弟手中,那就万事休提。 他没打算插手这件破烂事,虽说有些爱才惜才之心,但一来当前事态尚不属镇武司管辖,插手恐惹非议,二来终究只是萍水相逢,这年轻游侠目前看来不是蠢人,然而秉性如何,人心隔肚皮,实难揣测。 毕竟已经过了血勇年纪,虽良心未泯,胸中血却早已没那么热。 左逢春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冯毅良,语气淡漠道:“冯公子确定要拒捕?若动起手来伤了官差,镇武司可就不得不插手了。”
冯毅良沉默良久,向鸿蒙境扈从轻轻摇了摇头。 铁索绕颈传出去虽然丢脸,但进了镇武司,能不能出来就两说了。 镇武司由皇帝陛下直接掌控,虽然当下已不似立国之初油泼不进,各路官员可以安插家族子侄入司当职,但那位司长大人行事依然强硬,谁的脸面都不看。 魏秉公还刀入鞘,手按刀柄说道:“若双方同意在此和解私了,便不必麻烦到衙门走一遭。”
左逢春嘴角露出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这话显然偏袒年轻游侠,魏秉公啊魏秉公,你捧的是公家饭碗,难道不知官场厮混,侠义心最是要不得? 冯毅良眼神怨毒盯住魏秉公,咬牙说道:“私了个屁,老子今日便跟你走一趟!”
迫于情势和解私了,传出去势必也要颜面尽失,既然左右都要丢脸,不如去官衙,他不信这西城府衙中都是这种冥顽不灵的混账东西,今日就连带这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一并收拾了,也不算丢脸丢到家。 魏秉公手下官差俱都松了口气,终于把铁索套到眼前这位富贵公子脖颈上,悄无声息挺起胸膛,油然而生一股意气。 跟着魏老大办差,苦是真的苦,但猛也是真的猛,像这种出身不凡的官宦子弟,衙门里那些兄弟哪个亲手上过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