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酒喝到午夜时分,钱成和嘎子要回去,钱成是怕被媳妇骂,嘎子是家里就一个半瞎的老娘,有点不放心。除了他俩,其他人纷纷在陈海家中随便找个地,就闭上了眼。陈海因为还有伤在身,卧室唯一的一张床当仁不让地由他睡。陈一鸣见众人都已睡去,几人的鼾声犹如雷鸣,他翻身下了床。他虽然也喝了七八瓶啤酒,但陈海的身体壮实,陈一鸣呼吸之法也有调节身体机能的效果,不多时,全身酒气尽散。陈一鸣来到写字台旁,打开了台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秀芹给他的纸包。借着灯光,一张一张仔细观看这些黑白的老照片,这些照片多是陈涛在世时与家人的合影,看数量正好是客厅相框里那些。当看到最后一张四寸的照片,相片上沿的白边处,印着一行小字,“陈海、陈潮三周岁留念”,中间的画面是一对中年夫妻,二人大腿上各坐着一个男孩儿,两个孩子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夫妻后面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相片右下角,印着“沈阳大华照相1963.3”。陈一鸣眼睛有些模糊,两行热泪无法控制地淌下来。他盯着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是那样陌生,但是又那样熟悉。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就离开了他们,但是现在,除了他,照片上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师父褚城梁曾经告诉过他,当他在四岁左右的时候,褚城梁从河北一个人贩子的手里救出来的,因为四五岁的他知道自己姓陈,至于其他,则一概不知,褚城梁也推演过陈一鸣的父母是谁,家居何地,但推演起来极为模糊。因陈一鸣别看年幼,居然是水火相争,时落孤独,偏印强旺,可见仙佛之命格,天生适合修道,更有仙灵汇顶,丁甲护身之奇相。普通人炼精化气的入门,有些人就要数年、十数年,陈一鸣习完几遍口诀,全身气息就可随之流转,行走在山野灵妙之地,无师自通便学会了采气。褚城梁得此佳徒,大为欣慰。陈一鸣本以为自己这几年,锻炼心智,已经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以超脱凡人情感的境界,此刻看来,自己仍然是一凡夫俗子,这让他又不禁有点小失落。他闭目舒缓下情绪,经此一悲,心中反而感到无比清明,萦绕在心头多年的疑问,今天终于豁然开朗,丹田中仿佛有一股热气涌动。陈一鸣没有半点真气,所以无法检视,此时丹田中那颗金丹正与陈一鸣的心意相呼应,不自觉地旋转起来,散发着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这股热气,让陈一鸣心中小小的宽慰了一下,虽无法控制,但丹田中不再是空空如也的感觉了。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响,陈一鸣遂站起身来到院内,看见秀才正在收拾一桌狼藉的盘碗。陈一鸣轻声道:“凯旋,你怎么不睡觉啊?明天你不是还得赶火车呢嘛!”
秀才一笑:“火车中午的,我车上睡,明天一早,他们该上班上班,该出摊出摊,这东西谁收拾啊,您这伤还没好呢!您歇着!”
陈一鸣感叹这小伙子,日后必贵不可言,也道:“我也睡不着,陪你一块干吧!”
一桌子的盘碗杯筷,两人都给收到自来水处那个泡啤酒的大洗衣盆里。两箱的啤酒一瓶不剩,秀才将扔到到处都是的啤酒瓶统统收到箱里。然后开始坐在洗衣盆边上洗起碗来。月光皎洁,不用开灯,院内也可视物。陈一鸣给秀才搬了把小凳,自己在旁赏着月光,突然一颗流星从东方划过,此时正是南斗六星从东方升起之时,天府星仿佛暗淡了一下。天府,南斗主星,坤卦,为帝后之星。陈一鸣只是纳闷,此时并没有多想。在院中矗立良久,看着繁星闪烁,月光如银泄地,陈一鸣不由吟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李青莲的诗就是豪迈!”
秀才道。“我就是看见这月色,随口背出来的!”
陈一鸣道。“这首关山月,真正在边疆从戎征战过的人,吟诵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海哥,可能是我和你好几年没见着了,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嘛!”
陈一鸣一怔,只得说道:“也许是你从学校到社会了,自身的感觉变了!”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群岁数小的面前,你是真正的纯爷们儿,你上过个战场,杀过越南鬼子。可惜,仗现在打完了。这仗打完了,人心都向钱看了,你看现在的人想的都是什么呀!我真怕自己惶惶三十年,书剑两无成。”
秀才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国家正面临一个特别复杂的环境和转变期!你看看现在的世界局势!”
陈一鸣道。“海哥,这我都知道,我也是担心啊!你看苏联,算是已经名存实亡了!我这在部门里头,现在也是说什么的都有!好多人都惦记着下海捞钱。”
“咱们小人物能做的有限,但只要相信,方向是正确的,那其他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而慢慢好转,有些事情不能被眼前的东西蒙蔽,得往远了看,往更远了看。尤其是你——嗯——你们这在政府部门工作的。”
“海哥,你相信?”
“相信!但是路非常难走。有时我们可以从历史中找找未来的线索!”
“海哥,以前从没听你聊过这些,可能咱俩没见的时间太长了,你说从历史中找答案,我在图书馆,除了专业书,就喜欢看历史!”
“你看看咱们历史上若干次变法,都是在什么时间和环境下进行得,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看看成功的变法都需要什么条件,还有那些不成功的,都失败在哪里?产生了什么后果?”
“变法就是改革对吧?从商鞅变法到清末的百日维新、国民党的金融改革,几千年那么多大小朝代,怎么也都有几百次吧!成功得好像不多!”
“对!成功的不多!因为需要的条件太多了,对最上层的威望、智慧、能力、魄力都是考验。你先研究研究所谓的百日维新为什么成功不了!很多事情上就明白了。变法不是一个文件,一纸政令,不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宝座上,将圣旨盖上章,下面的人就不打折扣照章执行地。”
“海哥,你怎么对政治和历史这么感兴趣了?肯定这些年没少读书!”
“哈哈哈!读了一些,主要还是听一些通透的人讲得。自己鹦鹉学舌罢了!小郝,你要研究这些,就一定要研究透!不为外界干扰所动。现在的确出现了一些混乱的东西,但也许不久就拨云见日了。”
“现在,别的我不知道,看到个文件,是部里的一个座谈会发的精神,倒也没啥保密的,这几年搞经济,宏观面总体来说也不错,但咱们中央财政连年入不敷出,中央要靠向地方借债度日,现在中央财政收入占全国财政的20%还不到,这种现象绝不是好现象。我想这也是改革有巨大阻力的一个因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面已经有精神,要进行税制改革,中央不能这么过日子了!”
“钱是英雄胆啊!但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没钱,政令出不了办公室。”
“得罪人啊!活难干,干好干坏都不落好。”
秀才摇摇头道。“高处不胜寒,等你到了高处,更得如履薄冰!”
“我还能到高处?还能当个处长局长的?咱这一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穷乡僻壤来的普通人!您还真能宽我心。”
“小郝,你只要秉持一份真心,以你的才智,别说处长局长,部长总理又如何,那不是人做的么?只要你想好为何而做?为谁而做?你现在才20出头,那些看到社会有些空子可以钻,就受不了诱惑,想伸手捞钱的,就由他去!你和他们不一样!国家未来的路途需要很多不为诱惑所动,有信仰,有担当,有使命感的年轻人,外部的诱惑正好也是一个清理内部杂质的过程。刚才琳琳看的电视剧里,正好有句对联怎么说的?谁能招三秋月?”
“我欲乘万里风!”
郝凯旋不由得站起来接口道。一种男子汉特有的豪气被陈一鸣激发出来,将整个人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