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郊外,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从前一直空着,无人居住,有人经过也只是随意瞥两眼,并不清楚这是何人的住宅。可近些日子,却好似住进了一个有疯病的女子,临近乡民经过,时不时便能听到里面的发出的喊叫声,竟有些渗人,脚步都加快了些。这处宅子立在一座茶山的半山腰处,被漫山遍野的茶树给包围着,绿油油的。一辆马车缓缓驶上了茶山,引得山间采茶的茶农纷纷侧目,不用猜便也知道必是有人来看那大宅子里的人了。他们远远瞧着一个女子踩着马凳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虽然衣着并不华丽,却也不难看出与他们这样的庶民有着天壤之别。很遗憾没有瞧见那位的正脸,可她一头青丝如瀑,便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人。“田坊,你在前面带路吧。”
卫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没什么情绪。可田坊却是心都快要蹦了出来,为何夫人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前来看夏姑娘,这夏姑娘有癫症,万一突然发作,伤了夫人可怎么办。霍衍不在家,阖府上下就得以卫姝马首是瞻,她的命令,又有谁敢不听呢。这府门是从外面锁上的,田坊拿上钥匙,打开了这把锁,这才推门,将卫姝给迎了进去。九灵则扶着卫姝,小心跨过门槛。她见田坊进了宅子左顾右盼、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出声问道:“田管事,你这是做何?”
田坊微微偏头,回了一句:“九灵姑娘有所不知,这夏染姑娘在府中之时便总是趁别人不备偷偷窜出来伤人,我可得谨慎些。”
卫姝见他这副样子,哑然失笑,这夏染的病症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按着田坊的交代,她们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他探清夏染现下的情况,再带卫姝前去看她。少顷,田坊从里面折返了回来,带着卫姝主仆往里进。穿过几条廊,卫姝瞧见了那所谓的夏染。今日的她仍旧坐在素舆之上,旁边有一个丫鬟在旁伺候。那丫鬟见了几人,想上前来问安,却被卫姝摆手示意莫要上前来。夏染眼睛看不见,一双枯槁似的手摸着旁边的抽出嫩芽的柳条,那双与卫姝近乎一样的眼睛,盛满了悲苦。她不知身后有人来,只是同旁边的丫鬟说着话:“阿英,能否劳烦你给我折一支柳条下来。”
那丫鬟看了一眼对面的卫姝,折了一根柳条,放到了夏染手中。顺着那根柳条,卫姝见到了夏染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小的云纹佩,看起来十分精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她顿了顿,低头抚着手中的柳条,略带失落地说道:“我与阿衍这么多年没见,犹记得从前我走时,他说要娶我,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了……”此话一出,旁的人俱是脸色大变,田坊和夏染旁边的那个丫鬟面面相觑,而九灵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愤怒。可她偏头看着卫姝,却发现她脸上仍是淡淡的,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未知是最令人害怕的东西,卫姝此刻没有表情,更是让旁的人不安得紧,就怕出什么岔子。听见了夏染这般说话,卫姝仍旧站在那处,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明明有五个人的院子,却在此刻无比的静谧,唯有风吹柳叶,沙沙作响之声。突然,原本安安静静的夏染却狠狠折断了放在腿上的那根柳枝,将其狠狠摔了出去,她变得有些狂躁,嘴里不停地喊着:“阿衍,阿衍呢,我好痛,阿衍你在哪儿!你说了等你回来的,人呢,人呢——”九灵和田坊俱是被吓了一大跳,立时挡在了卫姝身前,卫姝也伸手护住了肚子,警惕地看着那处。这般大的响动,终于引起了夏染的注意,她朝这边回过头了,恶狠狠地问说:“什么人?离我远点儿,小心我杀了你。”
可下一秒,她又整个人跌落素舆,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断地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
宅子里伺候的人都知道夏染这是又犯病了,连带着给她请的医士也匆匆跑了过来,在她的嘴中强行塞进了一粒药丸,这才让夏染冷静了下来。这般又哭又闹的,卫姝感觉到自己额角在突突地跳,她不想再看了,起身准备离开。被安抚好的夏染背对着她而坐,轻轻开了口:“想必你是阿衍那位夫人对吧,我在此,定是给你夫妻二人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抱歉,等我好些,自会离开的。”
卫姝听着她的声音后停住了脚步,回道:“夏姑娘好生养病,别的,就莫要再多虑了。”
等到卫姝离开后,夏染伸手在空中胡乱抓着,阿英知道她是在寻自己,将手伸上去让其握住。“阿英,我方才又发病了,有没有伤到你?”
夏染那双瞎了的眼睛没有焦点,虚浮在半空,可是里面却仍饱含着歉意。阿英拍了拍夏染的手,说道:“没有,姑娘,您没有伤到我。”
夏染垂下长长的眼睫,这才安心了下来。她手指轻轻揪着盖在自己膝盖上的毯子,略带不安地问道:“方才我这般,是不是吓到阿衍的夫人了,万一她生气了怎么办?”
害怕又引出她那些不好的情绪,阿英只得安抚说:“没有,夫人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便好,万一因我而致她夫妻二人有了隔阂,我才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阿英蹲在一旁,给夏染揉着腿,听夏染这般说话,有些可怜于她。这么些天照顾这位夏姑娘,从她的口中,阿英知道了,她与家主相识于幼时,比夫人认识家主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可终究是造化弄人,夏染姑娘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等回来时,家主和一位长相与她极为相似的夫人成了亲。有时候阿英在想,若是夏染姑娘早日被家主寻到,是不是这霍家的夫人便是她眼前的这一位了。因为夫人,所以家主将夏姑娘送到了这偏僻的宅子里,也因为夫人回来了,家主许久都不来看一次夏姑娘,即便来了,也只是随便说两句话便就此离开。阿英如是想着,九灵亦是在给卫姝抱不平。“夫人,您来这里干嘛,小心那人癫症发作,冲撞了您!”
卫姝微微笑着,回道:“你们都在我旁侧,那位夏姑娘也不会武功,又怎会冲撞于我。”
九灵被卫姝说得哑口无言,虽是这么个理,但她看见夏染那张脸,就是不爽。田坊跟在身后,战战兢兢地擦着冷汗,庆幸着今日没有出什么大事。正当她们准备坐上马车回府之际,一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腰间挎着一个茶篓,朝她们走了过来。这孩子一见卫姝,便呆住了,问道:“请问您是天上的仙女吗?”
稚子天真,说出的话也令人发笑。卫姝轻轻摸了一下这小儿的脑袋,认真回道:“不是哦。”
那个小姑娘继续问说:“您是这府上的主人吗?”
卫姝被问住了,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也不是吧。”
谁知这小姑娘只听到了前面的是,惊喜地蹦了起来,问说:“那您可不可以也收一些我家的茶,您府上经常都在收茶叶,我家的茶也很好喝的。”
说完,小姑娘卸下了腰上的茶篓,将现采摘的新鲜茶叶举得高高的,让卫姝能够看得更清楚些。一阵沁人的茶香扑进了卫姝的鼻子,让她的呼吸都通畅了许多。她将这小姑娘茶篓里新鲜的茶叶都买了下来,却没有应允让她们家给夏染住的这宅子送茶。毕竟,她也不好作夏染的主。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卫姝将这筐子茶叶递给了田坊。“田管事,你素日爱喝茶,不若将这茶给拿去吧。”
田坊忙摆了摆手,回道:“夫人,这么些茶叶若是炒制出来,能喝好几个月呢。这茶叶好,您还是留着吧。”
卫姝也不再强求,回去的路上,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现如今她的身子,是越发的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