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爷子,你家孙女醒了——”归州山枝镇,一处砖砌的小宅子里,一个胖胖的大婶在屋里扯着嗓子朝外面喊。“来啦来啦——”白胡子的老头匆匆忙忙放下手中的草药,推门进了屋。“荣溱,怎么样,可有哪儿不舒服?”
“无碍,就是脑子有点昏沉,想睡觉。”
可这位老爷子却说什么也不让她睡了,劳烦这位胖胖的钱大婶儿扶她出去走走。这位袁老爷子和他的孙女,就是那日从聚灵山上逃出来的山茗和卫姝。他们在山上避祸近两个月,这段时间正是卫姝应该好好坐月子的时候,可是霍衍不在,南陵形式变换,为了保住性命,一行三人就住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哪儿都不敢去。山洞里,九灵点了好大的一堆篝火,希望能给身子孱弱的卫姝带来些暖意。卫姝浑身裹着一条毯子,只剩下一个头漏在外面,听着九灵说她好似发现了聚灵楼之人一事。“夫人,主上定是派人来找了,我明日就偷偷出去寻一下,若是能寻到青羽,自然是更好了,到时候您就不用再住在这个山洞里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卫姝,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甚至是颇为冷淡。“九灵,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
九灵问完这话,卫姝缄默了许久,惟听见山壁滴下来的水珠哒哒的声音,连一旁的山茗,都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我累了,待在霍衍身边,太累了。”
卫姝说这话时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她这一生本就只想做一个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之人,奈何家中变故,后又遇到了霍衍。霍衍肩负着剡族的使命,有着勃勃的野心,卫姝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坚定不移地陪在他身边的,能够陪着他得到他想要的权利,登上至尊之位。可就在生产那日,听到女儿没了的消息,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些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厌恶权力斗争、厌恶打打杀杀、厌恶自己好似随时都走在一根独木桥上,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她太累了,跟霍衍在一起,只会让她心中的山川异域失了颜色,也让她失去了自我。“那您若是不回,我也不回了,我就陪着您!”
而今在九灵心中,没有人比得上卫姝重要,卫姝不回去,那她也不是聚灵楼的人了。“不行,九灵,你得回去,我说了你应该跟着霍衍建功立业,而不是待在我身边保护我,浪费了你的才能。”
“可是……”九灵还想说些什么,被卫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如今已经好很多了,你走吧,去找霍衍,回到聚灵楼去。”
卫姝很是坚决,说什么都要让九灵离开。在九灵临走之际,她特意为其编造了一段回去应付霍衍的说辞,就这般,九灵离开了卫姝。人方走,卫姝就在山洞里偷偷抹眼泪。山茗有些于心不忍,上去安慰道:“你又舍不得那丫头,为什么非得让她走。”
“山茗师父,九灵很厉害,若是待在我身边,她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婢女,而不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你就这么笃定她会想你说的那样,这女将军,可没见过几个。”
卫姝破涕而笑,她知道,九灵一定会的。后两人又在山洞里待了许久,直到霍衍被救回的那一天,卫姝知道,她也应该走了。山茗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辆牛车,他在前面赶牛,卫姝坐在后面的斗车里,两人换了面貌,穿了一身农村人粗麻布衣裳,离开了南陵,去到了邻近的归州。本来还打算走远些的,可是山茗却打了主意,说暂时先在山枝镇安定下来。只因为他觉得此处人杰地灵,山珍极多,许多药材在山上都有生长,十分方便卫姝养病。于是就这般,山茗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在此处买了一个小院子,带着卫姝安了家。山茗本姓袁,性子和善,初来便与镇子上的人打成了一片,镇上的人便也知道,这苦命的爷孙俩究竟缘何到了这山枝镇。在山茗的口中,他是这样说自己与卫姝为何要到这山枝镇来的:他的家原在北方,儿子儿媳死得早,就留下的这么个孙女儿,他一手将这孙女儿抚养长大,后来孙女儿被当地一户有钱人家瞧上,强行带进府里做了妾。可是进了府之后那家人待她十分不好,成日里不是打就是骂,怀了孩子后也是如此,这也导致了她难产丢了孩子。他难忍见唯一的孙女受苦,偷偷摸摸将孙女从她夫家带了回来,又因为害怕被抓住,一直从北边逃到了南边。这样的一套说辞,让街坊邻居都信以为真,大骂卫姝那所谓的夫家不是什么好人,对这爷孙俩也更是同情了起来。卫姝在旁听着时,差点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总算是知道许良骏那双能说会道的嘴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跟他师父学的。就这样,山茗成了周围人口中的袁老爷子,而卫姝便成了她的孙女袁荣溱。袁是随了山茗姓,荣溱就是跟许良骏与卫述安的荣启、荣庚一样,算是山茗给卫姝起的学艺之名了。在这小镇上,卫姝总算是感觉到了难得的安逸。这院中也有一棵桂树,她每日悠闲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上云舒云卷,微风轻轻刮着桂树叶,弄出沙沙的响声。转眼便到了秋天,她与山茗就待着这个小镇子里,安逸地活着,无人来扰。桂树结出了金灿灿的花,飘香十里,卫姝垫着脚尖去摘那垂下的一支桂花,放进竹编的小篮子里,打算炮制桂花茶喝。摘了小半篮子桂花,卫姝又拿了簸箕,将其摊在上面让其自然风干。这是需要弯腰干的活儿,卫姝躬身拨弄桂花之际,感觉到腰间一阵阵痛意,又是她那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山茗见状,眼疾手快地将其扶到一旁,又给她端来了一碗补气血的药膳,让她喝下。卫姝乖乖喝完了,却发现山茗还是在一旁愁眉不展,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忙着照顾我,自己却不舒服了。”
山茗抬头看他,因年老而有些耷拉的眼皮正好遮住了他眼里的歉意,卫姝这么一问,他心里更是如同火烧一般,自责不已。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将那一直藏着的话说了出来:“卫姝,我替夏染,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