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带着霍珹，动身前往了长留，如若卫姝没回来，南陵这个伤心之地，他恐怕再也不愿意回来了。马车行了很多个时辰，里面的父子二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霍珹宁愿跟九灵亲近些，都不愿同霍衍说说话，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卫姝未来之前的那般模样。只是如今霍珹对霍衍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怨，很深很深的怨。顾及霍衍的身体和尚年幼的霍珹，马车走得很慢，直到七天之后，才到达了长留。司朔安排了族中堂弟司祁前来等候，他带着几个府丁，远远看见了一长串马队，便知是阿哥嘱咐要好生照顾的霍衍霍大将军一家来了。他挥了挥手，九灵出声止住了队伍的行进，司祁站在马车斜前方，冲马车内的霍衍说道：“在下司祁，家兄司朔特要我前来迎接大将军。”
霍衍掀开了马车，看见底下虽处低位仍旧不卑不亢的司祁，果然同他那位堂兄有些许相像，他言简意赅道：“如此便有劳了。”
司祁将霍衍一行人带到了城北一处宅院门口，大门正中央霍府的牌匾正高高挂着，霍衍轻轻跃下了马车，小小的霍珹也跟着跳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家，仔细算来，这应当是他搬过的第四回家了，也不知又能在这个地方待上多久。新的霍府被司家派人打扫得很干净，府中之景处处显出雅致幽静，霍衍很满意这个地方，至少现在是如此。燕永望带着人将这地方四处寻了一遍，很快就安排好了布防，至此，这新的霍府才算真的能住下了。霍衍暂时不想起兵打仗，他就想在长留安安稳稳过些日子。趁这段时间将残局都给收拾好，若是再发生上一次的情况，他知道自己定会必死无疑了。近些时日玄白景身体越来越差，卫述安在旁虎视眈眈，就逼得这位处在强弩之末的皇帝日日催促着许良骏学习政事，而一个并无此念之人，又怎会有心去学，更不会支使军队前去打仗。得胜过后的安定军就这般待在了清河城，分毫未动。秋凉，霍衍喜欢披着一个斗篷坐在院中石桌旁，静静练着书法，看着书，从前常忙得不见人的霍衍似乎不见了。来到长留的这段时间，他不是待在府上，就是去周遭走走逛逛，仿佛变成了一个十分清闲的散官。他是轻松了下来，可是青羽、九灵、燕永望成日里却是忙得不可开交，连断了一臂的齐陆也没放过，每日替霍衍整理好杂冗的消息，一一禀告后得到霍衍的回复又将其命令给发出去。许多时候，那些消息并不需要经过霍衍，军中的消息一大半被扔给了燕永望和九灵处理，而聚灵楼，几乎全部交给了青羽。深秋时节，即将入冬之际。青羽终于不负霍衍嘱托，带来了田坊的消息。东窗事发后，田坊一直藏在乡野之中，扮作一个猎户，以期能够逃过聚灵楼的追捕。但是他没有想到，聚灵楼这一次这么狠。从前聚灵楼的规矩是，有人犯事，也是只责犯事人，绝不牵连其家人。青羽成了副楼主后，便破了这个规矩，他将田家老老少少都给抓了起来。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一个星期杀一个，就是为了逼田坊现身。最先被杀的是他的祖父，祖辈杀光了，来到父辈，在大刀即将挥向其父亲之际，田坊终于藏不住主动走了出来。他一人到了聚灵楼分舵，近些日子就会被压到长留了。“主上，您可要亲自审？”
霍衍正拓写着《黄州寒食帖》，沾了墨汁的狼毫笔在青羽问时搁下，“去吧，我想去听听看他的理由是什么。”
田坊被压到长留的这一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连燕永望都忍不住出声劝道：“主上，咱们改天再去吧，今日雨这般大，打伞穿蓑衣都是挡不住的啊？”
可霍衍却执意要去，他就是想问问，田坊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是聚灵楼长大的与霍家极为亲近之人，却帮着外人在自己人的身上狠狠插上了致命一刀。这一次霍衍出门没有再坐马车，他就随意穿上了一件蓑衣，骑上他的马儿踏雪，往隔得极远的城南牢房之中赶去。不过片刻，那一身蓑衣便已经挡不住了，雨水尽数浸入了他的皮肤之上，在这深秋生出刺骨的冷。他不顾上这许多，策马奔到长留的监牢之中，狱官早已在此等候，本想着阿谀奉承几句这位权势滔天的大将军，谁料这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牢房内的田坊被镣铐锁着，而今还未对他施行刑，所以他身上干干净净的，不过沾上了些许牢房的脏污。见到霍衍进来，他神色如常。燕永望给霍衍端了一个凳子，又在阴冷潮湿的牢房内添上一个大大的火盆儿，不想让霍衍因为淋了雨而感了风寒。田坊看着那哔哩啪啦燃烧着的炭火，抬头问霍衍：“主上而今竟如此体弱了吗？”
“是啊，托你的福，将我伤得这般重。”
霍衍居然还能这般冷静地同他说话，田坊有些诧异，若是按他以往的性子，刀子应该早已经扎进自己的血肉里了吧。“我输了，霍衍，我认输……”霍衍不过在牢里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转身走了。燕永望进来时，发现田坊身上既无伤也无毒，可为何哭得如此狼狈。田坊一直在地上磕着头，求燕永望：“你帮我求求主上，放过我的家人好不好，看在你我以兄弟相称多年的份儿上，帮帮我。”
他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燕永望皱眉看着他，旋即毫不犹豫地离开。田坊这次错得太离谱，明明有常治这样一个前车之鉴，他竟然还是动了主上家人的心思，又怎么能乞求主上放过他的家人呢。长留的大雨还在下着，霍衍站在廊前看这不绝的雨水，手摸到了腰间的玉环之上，若不是田坊偷走了卫姝的玉环，想必他也不会被骗成这样。田坊，罪该万死。那他的溱溱，而今又在何处？她那儿有没有打雷下雨，要是没有人陪在她身边，害怕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