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什么都记不得，徒留昨日被她折腾之人身心俱疲。而今坐在这别苑里喝酒的卫姝已经站不稳了，她却仍要逞强跑到那棵桂花树前，抱着桂树对它说起了话。“你说说你，好好长在山野间，霍衍非得把你搬到聚灵山上来。”
说到这儿她停住了，然后歪了一下脑袋，动作可可爱爱，继续道：“不过我还挺喜欢的……香香的……好闻。”
九灵一直站在旁边护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稳摔一个狗吃屎，万一那张脸给摔坏了，主上不得扒了她的皮。跟桂树寒暄完，卫姝有踉踉跄跄跑到另一面蹲下，跟一株淹没在冬季里的月季说话。九灵就这般看着，哭笑不得，醉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可怎么办才好。同月季还没说完话，卫姝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好几下，九灵上去扶她，便见卫姝呵呵傻笑着，问她：“九灵，小饺子呢，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了，快把它找过来我要抱一抱。”
九灵扶着她的手立马僵住了，那只小白狗早在南陵生变时便死在了乱刀之下。她不愿同卫姝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只能骗她：“小饺子睡觉了，咱们明儿再看好不好。”
她耐心哄着，不小心触碰到了卫姝的手，已经是冰凉。平邺的冬天长时间待在外面怎么行，九灵遂说：“夫人，咱们得走了。”
卫姝扭过头，眼神如孩童般天真，“走哪儿，进屋不就好了，屋里面暖和。”
她跌跌撞撞往屋内走去，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床榻上空落落的，没有一床褥子。但这房间的布局，却勾起另外卫姝最深处的记忆，她摸着黑四处走着，边走边问九灵：“九灵，我女儿呢？黑屋子里黑黑的，也没有火盆，将她冻坏了可怎么办？”
九灵正弯腰捡起从卫姝一头黑发间落下的金簪，听到这儿，她感觉喉间好似又什么东西堵住了。夫人费尽力气生下的女儿如若没死，而今应当也快五岁了吧，是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年纪了。接着，黑暗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九灵伤怀时，卫姝已经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了。酒醉似乎无限放大了她的痛苦，她又清晰地忆起了那日她是如何艰难生下了孩子，在得知孩子没了时又是何等的悲痛欲绝。卫姝一只手紧紧攥着胸膛处的衣服，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九灵半蹲到她身边，轻拍着卫姝的背：“夫人，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卫姝好似没听到九灵说话一般，坐在地上用双手将自己圈住，一直在哭。正当九灵愁眉不展之际，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她回头看去，霍衍就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回来的齐陆扶着他，给他提着一盏发着亮光的宫灯。霍衍提着灯，沿着记忆中的样子摩挲着走到了卫姝旁边。“溱溱，该回家了，卫府已经来信，要你回去了。”
他温声说着话，却被卫姝扑了个满怀。卫姝靠在他的颈间抽泣，捶着他的埋怨道：“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在，你若是在，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若女儿还在，而今便能听她唤你我父母亲了……”霍衍听得心一阵阵抽痛，无人看到他眼角淌下一滴泪，是心痛，是难过，是无穷无尽的悔。“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包着烫伤药的左手抚上卫姝的背，轻拍着她，与她一同坠进了痛苦的深渊。两人互相依偎着，但霍衍却觉得身上越发寒凉了，连他都觉得冷了，想必卫姝更是冷极了。他开口道：“咱们回去吧，小心别感冒了。”
卫姝抽泣半天，霍衍这才发现原来她睡着了。无奈，霍衍只得将门外候着的两人叫进来，就这般，九灵扶着卫姝，齐陆扶着霍衍，四人一道往外走去。在别苑门口，霍衍带着卫姝坐上了轿撵，他看不见，只能用手摸摸卫姝的脸，她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得冰凉。醉酒之后定是不舒服的，卫姝就这般靠在霍衍的肩上，哼哼唧唧，嘴里说着囫囵话。幸好她还知道旁边的是霍衍，嘴里不停唤他；“阿衍，我难受……不舒服……”上一次被唤阿衍，霍衍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这般亲昵的呼唤让他整个心都发软，偏头轻啄了一下卫姝的额头，宽慰道：“等会儿到卫府，让他们给你熬一碗醒酒汤。”
听到卫府这两个字，卫姝似乎清醒了几分，急急忙说道：“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喝酒了，会被骂的。”
“不会骂你的。”
但卫姝却听不进去，醉醺醺地爬到霍衍腿上坐下，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气若幽兰，“不要嘛~我不回去，我会被揍的。”
卫姝此刻记忆已经完全混乱，她只记得自己从前偷喝酒被母亲揍，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肯定又要挨打。卫姝这般撒娇的语气，酥得霍衍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僵直着身子，好声好气地再劝：“溱溱，你真的得回去了。”
他话音方落，卫姝便将头低下，霎那间，两人唇齿相接。她用这世间最蛊惑人的声音说：“阿衍，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