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案例在访问的过程中并不顺利,因为受访对象坚持认为: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能“看到他的心灵”。
我:“请您相信,我真的不具备您说的那种能力。”他:“你怎么能证明呢?”
我:“如果我拥有读心的能力,就没必要与您进行语言沟通了。”
他:“就算你没有,世界上总有人会具备这种能力,而且很可能这种人就生活在我身边,比如我爸。”
我:“您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或者说您是遇到过什么相关的事情吗?”
他:“没有,但我没办法验证,如果你能读心,会让别人知道嘛?”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思考了很久都无法反驳他,毕竟在思维不透明的人类之间,这种事几乎像一个连环的圈套,根本无法彻底证明其真伪。 我:“不如,咱们聊聊您的这种想法的起因?”
他:“你先答应我,不会擅自读取我的思维。”
我:“我绝对可以保证,因为我压根就不具备这种能力。”
他:“我只能得到你的口头保证,所以请别骗我,我已经活得很艰难了。”
我:“我保证。”
他:“要说这事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来,大概六岁左右吧,那时候我为了一个喜欢的玩具,偷拿了家里的钱,结果被抓到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爸没有打我,只是讲了很多道理。”
他:“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指受访人父亲)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管你脑子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别再做这种事,也别再做任何坏事。’从那以后,我就逐渐开始怀疑了。”
我:“怀疑什么?”
他:“别人能看到我的思维。其实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记不清具体细节,只记得每次在我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时,总能想起他说的话,之后只要看见他,我就变得特别不自在,会躲开他的眼神。更可怕的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会说:‘我知道你又在想坏事了’。”
我:“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您当时表现出的心虚,让您父亲有所察觉。”
他:“我刚开始也这样想,但在其他时候,比如走在大街上,看到性感的女孩...” 我:“我懂。”
他:“只要我有那种想法,就会感觉对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不仅如此,在上大学之后,有一次室友打游戏到很晚,我就下意识地想要杀了他,结果你猜怎么的?”
我:“怎么?”
他:“室友马上就安静了,而且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我:“这大概率是个巧合而已。”
他:“可这种巧合出现的频率也太多了!以前我只是怀疑,但越来越多的时候,只要我产生了不好的想法,那么这个想法的对象就会有反应,他们绝对能读懂我的思想!就算不是全部,也是大多数!”
我:“您所说的‘反应’是指?”
他:“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或者有意回避我,甚至会试探性地问我怎么了,诸如此类的反应太多了。”
接下来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我:“如果不介意的话,您是否可以现在就想一个所谓‘不好的想法’呢?就现在。”
他听后,整个人的神情立刻变得慌张起来,眼神尽可能地不与我对视,双手也开始紧张地做出很多下意识的小动作。那种状态不太好描述,但很像小时候开完家长会后,等待家长回家发怒时的那种手足无措。 他:“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也能看到!”
我:“我真的看不到,但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都会有您所说的那种‘反应’。”
他:“为什么?”
我:“因为您在想到一个想法后,会不自主地紧张,这种变化很容易让别人察觉。在我看来这可能只是自我怀疑,或者是什么被害妄想吧。”
他:“别骗我了,你就是能看到我的想法!出去!”
在近乎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我被赶出了他的卧室。在征得其家人的同意后,我将记录转述给一名心理医生。 我:“陆医生,您有什么办法没有?”
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能想象,他的生活有多可怕吗?”
我:“什么意思?”
陆:“在他看来,自己是绝对没有隐私的。我说的隐私不是生理层面,而是精神层面。你要知道人类每天产生的想法数量相当庞大,其中邪恶的、龌龊的甚至丧心病狂的有很多很多。试想下,我知道你昨晚睡觉前的全部想法,你会怎样?”
我:“我会被吓死,之后不敢再思考任何东西了。”
陆:“你试试不想任何事。”
说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了受访人的痛苦,因为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想法,并且越是阻止自己,就越会冒出更多比平时更加诡异的想法。 我:“天哪...对了,他的父母拜托我...” 陆:“看,你已经在试图转移话题了。”
我:“您...您有什么办法吗?”
陆:“是不是在你看来,心理医生都是那种说句饱含哲理的话,就能治好患者的神仙?心理问题是最复杂的,单凭你的描述给患者下定义是极其不负责的行为。让他来我这里治疗,或者我去见他都可以。”
很长一段时间后,陆医生告诉我,患者已经开始开始好转,于是我和受访人再一次见面了。 我:“看您的精神面貌比以前好很多。”
他:“谢谢,多亏了你推荐的陆大夫。”
我:“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透露下治疗的过程吗?”
他:“刚开始用了很多方法,催眠呀,药物呀等等,效果都不好。之后陆大夫说,让我在他出去后,想一个最邪恶的想法。”
我:“陆医生当时,我是说在您开始思考的时候,不在场?”
他:“对,他特意强调,最邪恶的想法只能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想。”
我:“之后呢?”
他:“他很久之后才回来找我,没提这件事,只是告诉我,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把以前最害怕出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全都想一遍,如果能想出新的更好。”
我:“看来这种治疗方法的效果很成功。”
他:“是的,虽然现在我依旧不太相信,但至少在出现想法后,不会有那些下意识的动作了,而且最神奇的是,其他人也很少再有那种反应了。”
结束访问后,我联系陆医生询问其中的奥妙,他给我科普了很多术语,可惜我一个字也没记住,但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吐槽: “其实他的担心在某种层面上并不是妄想,在这个1和0主导的时代下,人间本就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