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凌月就带着小荷上了马车,凌老太太的灵柩殿后,一行人马出发了。小荷刚满十五岁,虽然生得不算俏丽,却十分开朗大方,又不失细心体贴,一路照看着头一回进城的凌月,虽然是初初走马上任,倒也做得有模有样。至于粉花妈妈……现在凌月知道她姓崔……拿人手短,虽然不大照看这个来自农村的庶出小姐,却也没找她麻烦,一路相安无事。约莫走了七八天的功夫,早已被马车颠得七荤八素上吐下泻的凌月终于盼到了进京的这一天。听着外面大街热闹的声音,只进城过两次的小荷早已坐立不安,可是马车里还有个被颠得正对着眼儿发呆的凌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撩起帘子看热闹的。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总算停下了。一路上凌月都跟个摆设一样,此刻自然也不会有人通知她是否到了,凌月在半昏迷中听到有人迎上前对崔妈妈嘘寒问暖热情招待的声音,自己估摸着应该是到家了,少不得咬着牙扶着小荷坐起身,正要撩帘下车,车外就陡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哎呀呀,我的老太太,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呀……”这一声嚎得感天动地,巨大的杀伤力差点把只剩下半条命的凌月吓得魂飞魄散,小手一哆嗦,就怎么也不敢撩帘了。小荷痴长几岁,却也被这一嗓子喊得汗毛倒竖,主仆两人缩着脖子躲在马车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只听外面一阵纷乱,乱七八糟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是在抚慰那个女高音嚎丧者,可是众人越劝,那个声音却越发凄厉,直如鬼哭狼嚎。“原想着年下就去接了您老回来,咱们阖家团圆,可是您怎么就等不及走了哪,老太太呀,您叫媳妇怎么跟老爷交代呀!”
车后面传来一阵沉闷的砰砰声,凌月不禁眼角直抽抽,听这动静,似乎哭丧的这位正拍着棺木捶胸捣足。凌月听得心惊肉跳,这力度之大,她真怕凌老太太会被拍得炸了尸。许是动静闹得太大了,周围的媳妇婆子赶紧出手相救,跪的跪,哭的哭,无外就是劝这位主母节哀顺变,老太太的丧事还要她一力操办,万不可哭坏了身子云云。小荷听了半天,终于搞清楚外面的主角是哪位,倒是大大松了口气:“看样子,二太太倒是位孝顺的媳妇。”
度过了最初的惊吓期,凌月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冷笑,孝顺?若是孝顺,怎么会由得凌老太太在农庄里住了那么多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这个时候在自己家门口倒是吼得情真意切,似乎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个孝顺媳妇。真是应了一句话,活着不孝,死了乱叫。腹诽过后,凌月的心不禁沉了下去,这位凌二太太还未闻其名,先闻其声,只听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再结合这当街撒泼般的哭嚎,就知道不是个良善之辈。看来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十有八九是不会好过的。外面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凌月立起耳朵,隐约听见崔妈妈的汇报声,片言只句的飘过来:“老太太的吩咐……柳烟……已是十三岁了……”事关自己,凌月恨不能把耳朵贴在车厢上好听个清楚,却还没等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话,就发觉凌二太太的哭声一顿。凌月下意识地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几乎能感觉到凌二太太那尖刀般的眼神飞过来,差点给寸许厚的车板刺穿几个透明窟窿。很快,便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一个年轻媳妇的声音说道:“到府里了,请姑娘下车吧。”
小荷手忙脚乱地给凌月扯了扯衣裳,撩起帘子,主仆二人下了马车。凌月一边飞快地回忆着庶女文里的相关记载,一边垂着眼帘,乖乖的下了车。外头阳光耀眼,再加上大门口那铺天盖地的白,几乎晃得凌月睁不开眼睛,她只得跟着领路媳妇的脚,走到了凌二太太面前。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素白银线绣云纹的月裙,虽然周围的人全是一身孝服,可是只看了一眼这衣料和刺绣,凌月就立马分辨出哪个白花花的人影才是凌二太太。她心里先替这位嫡母暗暗叫了一声好,不愧是贵妇,哭得这般声势浩大,一身衣裳竟然依旧纹丝不乱,一双绣鞋更是藏在裙子里密不透风,果然是大家风范。再看自己,一身在路上折腾得粘了厚厚一层灰土的孝服,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再加上一路颠簸憔悴不堪,连她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她正琢磨着是该怎么开口打招呼才好,就听见崔妈妈严厉的呼喝:“路上怎么跟你说来着?还不赶紧给二太太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