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醒来,身体虚弱至极,简短的交谈后,医生便来通知安柔病人需要休息。安柔起身辞别,说等他休息好了再来。易天南担心安柔的工作,说如果太忙,就让她先回去,等他好些了就回国看她。安柔打过电话回去问,夏婉淑告诉她一切都好,让安柔不必急着回去。之后有意无意说她和安裴雄订婚那会儿,难得清闲,没能完成幻想很久的婚前旅行,让她郁闷了一辈子。安柔嗯嗯啊啊的敷衍着,一脸无奈。安柔和易天南最初接触就像一对久未见面的故友,可以随意的闲扯着碎碎的生活琐事。后来熟稔了,较之尼尔斯和易天南之间的亲近更甚,不多时日便做到了无话不谈。安睿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此行让他认清了一个现实尼尔斯绝对不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他都一口一个爸爸叫了,结果尼尔斯竟是个道道地地的美色中间站,仁义靠两边的家伙。就像上次,他也不过是在医院里遇见个蓝眼睛,金卷发的漂亮小姑娘,就照着杂志上大人表示喜爱一样去咬了咬那个小姑娘小嘴巴,结果她妈妈就母老虎发威,拖鞋和拖把齐飞。妈咪祸害他,尼尔斯不为他两肋插刀也就算了,还装模作样的说亲亲小脸还能勉强接受,不过吃人家的口水多就实在不卫生了,是他做得不对。睿睿被揍的时候很是愤愤,腹语自己又不白目,吃口水不卫生什么的他记得牢牢的,坐等着哪天生擒了尼尔斯吃他妈咪的口水,一定要好好将这话还给他。所以安睿重新下注,一口一声姥爷唤着易天南,尽管尼尔斯告诉过他很多次,应该叫爷爷,他偏不,气死他!那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小恶魔,眨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在易天南跟前,稚声稚气的将“姥爷”二字挂嘴边,三下五除二就把易天南的心给俘虏了。之后,安柔对安睿说话声音稍微高点,易天南都不乐意。背过人去,安柔冲安睿挥拳头。安睿举高肉呼呼的小手探到安柔眼皮子底下,对她比出了个v字手势,眼睛亮晶晶的说:“妈咪,姥爷说你再欺负我,就去告诉他。”
安柔咬牙切齿,说鄙视他。安睿摇晃着v字手势,笑的洋洋得意,没有亲姥爷保驾护航,有个伪姥爷让他狐假虎威也不错。一个礼拜后,易天南已经可以走出病房去散步了,他带的队员见他好转,继续去完成收尾工作,将易天南留给安柔和尼尔斯照看。乔恩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很是不放心,那紧张的表情令安柔倍感动容,给了他一个断然的保证,他才姗姗而去。这天突然下了场雨,没办法出去享受阳光。尼尔斯带安睿出去玩还没赶回来,安柔陪着易天南唠嗑。对于这次劫难,易天南没提到乔恩只言片语,只说他出发前准备的十分充足,却不曾想还是让大家跟着挂心,想来是真的老了。安柔诚心诚意的说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易天南就笑,摇了头说看见他就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真的空有一副骗人的皮囊,内里却是千疮百孔,垂垂老矣。断续提到十几年前就遭受过一次致命伤,休养了将近一年才好转,那之后身体就不行了。易天南说他极得意尼尔斯,尼尔斯让他体会到了为人父的快乐,再次从鬼门关闯过后,最为惦着的就是尼尔斯的幸福,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安柔的。而安柔却将视线锁住了易南天不经意间抬起的左手。易天南的手同他的人一般清瘦修长,很是养眼,当然,总归是上了些年岁,这手比之施洛辰的是要逊色了些,更不如尼尔斯那双精于弹琴的手。勾住安柔视线的是易天南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用红色的丝线密密匝匝的缠了,且不说以丝线将整枚戒指缠上有多怪异。最主要,易天南这种定居国外的单身男人,一般不会随便在无名指上佩戴戒指,可她明明记得尼尔斯提到过易天南是孑然一身的。看那丝线的颜色,比之前几天很明显的鲜艳了,想来是重新缠过。察觉安柔的视线,易天南伸手轻抚了抚那枚戒指,笑道:“年轻时舍不得摘下,如今老了,习惯了它的存在,没了它,这根连着心的手指就要寂寞了。”
安柔犹豫了一阵,轻声问了:“这是?”
易天南不甚在意的笑:“一枚不值什么价钱的婚戒。”
安柔愣了愣,心莫名的抽了抽,脱口而出:“啊!易教授结过婚?”
易天南的笑脸有些恍惚:“很是荒唐的一桩笑话,原以为是需要拯救的迷路天使,其实不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幻想罢了。”
安柔看着易天南,他还在笑,可那样的笑脸,是会催生伤感的。安柔低低的重复:“迷路天使?”
易天南颔首:“她给人的感觉和你有些相似,对自己的世界外任何事物都是漫不经心的,她有一双很清澈的眼,可眸光流转间,便将化不开的忧郁都泄露出来了,不过,她不及你漂亮。”
安柔问:“她人呢?”
易天南收了恍惚,涩然的笑:“我们不是同路人,她有她的天堂,我有我的困窘。我连个像样些的婚礼都办不到,就是饰品店里廉价滞销货都要省吃俭用才得买到,这样的生活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后来,她偶然得知我有个出国的机会,极力劝我把握住,她知道那是我的梦想,因为顾念着她而难以抉择,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一直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是没想到,我刚走,她就去打掉了我们的孩子,回到了她的天堂。”
这是个叫人无奈的故事,安柔静默了许久,还是问了:“她既然知道你的理想,想来也很了解你,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涉足从未历经过的艰难,该是有爱的,怎么会那么快就变质了呢?”
易天南淡淡的回:“我倒是希望她的爱会变质,可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我只是趁虚而入的疗伤品,她爱那个男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手腕上的伤痕还是新鲜的。”
他的声音到底现出了晦涩,一阵沉默后,似恢复了些许平静:“是为了那个男人留下的放不下又能如何,她有她的幸福,我有我的追求,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勉强凑在一起也不会快乐,各归其位,对大家来都有好处。”
安柔看着易天南,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事不关己,可她却听得出他的不甘,忍不住说:“她现在还好么?”
易天南轻扯了扯嘴角:“应该很幸福,那个男人到底是爱她的。”
安柔眨了眨眼:“会随身戴着这枚戒指,代表你还是没放下,既然没放下,难道她那样伤害了你,你就默默的认了,不当面问问她,就因为无法忍受清贫,所以放弃了这么爱她的你?而且,你们已经结婚了。”
易天南牵强的笑,他说:“我也血气方刚过,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认了。”
神游了许久后,易天南声音飘渺,娓娓的道出一段尘封的过往。易天南是在南方一所名牌大学里邂逅了那个女子。在那所学院里,易天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十多岁就被称作天才少年,没上大学就已经在学术报刊上发表过十分专业的研究论文,在别人刚上大学的年纪,他已经是讲师了。很多女生给他送花样百出的礼物和热情洋溢的情书,他从不动心,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平淡无奇的她。她是去读研的,穿普通衣服,不化妆,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像她那样普通的女孩,在那所校园里比比皆是。可易天南就是鬼迷心窍了似的一点点爱上了她,直至无法自拔,两年的呵护备至,渐渐捂热了她的心。没想到,他眼中的爱情,不过是他们的一场游戏……在那个多数人思想还被禁锢着的年代,易天南默默的接受了自己的女人曾有过别的男人的事实。她体质虚寒,气候稍凉,就开始手脚冰冷。他便掀起衣服,将她的脚揽进自己的胸腹,紧贴着他温暖的肌肤,然后攥住她的手,直到她不再战栗。她吃不惯异乡的食物,他舍不得看她日渐消瘦,去借了很多食谱,三个月时间,将她偏好的口味掌握的分毫不差。易天南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相继过世,尽管有了工作,收入却不可观,身上还背着些债务,生活很是拮据。在他们打算结婚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出身豪门,他犹豫了,她却执意嫁了他。他在情正浓时离开了她,将将挥别,思念就开始疯长,他把自己的思念和爱意全寄托在书信里,写了很多,却全都石沉大海。在他们分开了半年后,他终于盼到了她的回信,是她的第一次回信,也是最后一次。她说让他忘了她,他们的孩子她去做掉了,她不爱他,会嫁给他完全是因为报复她的未婚夫对她的背叛,她的未婚夫知错了,他们彼此还深爱着对方,马上就要结婚了,让他别再给她写信。看完那些内容后,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她用钝刀切割着,疼痛难当。他在她结婚前一晚赶了回去,可她却让自己的妹妹带着钱去找他,转告他以后别去烦她。那些钱,以他那个时候的工资,干一辈子也未必赚得到,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踢翻了摆着钱的桌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熬过了心碎,迎来了寂寞,他就用夜以继日的工作来填充。好在,工作没有负他,刚过不惑之年,已被人尊称为植物学家。十几年前那次受伤,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后,对她的思念前所未有的强烈,修养了一段时间,他压不住那莫名的渴望,还是回去了。通过以前的朋友要到了她家的电话号,他约她,她沉默了很久后,突然哭了。他匆匆的说了一句在距离她家几个站点的客运站等她,不等她回应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