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把头扭到一边，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好啊。你不是有个老情人叫林子凡嘛，他是大律师，让他来一趟吧，你们正好旧情复燃。”
他嘴上不饶人，故意奚落我。可我看到了他的侧脸，他的嘴角在抽\动，他的表情非常僵硬，他很难过。准确来说，他内心很痛苦。我们相爱相杀多年，他的快乐和痛苦都瞒不过我的，我亦一样。我也不准备安慰他，因为我也知道他不需要安慰。我想笑笑，配合他的奚落，却终究是笑不出来。夜深了，病房里安静下来。盛玉静静看着我，良久才又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林子凡来。”
他就是很懂我，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心里所想。“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林子凡了。他未必可靠。”
我轻声道。“不用留遗嘱，如果你走了，阿姨和诚诚我会照顾好。公司我会找可靠的团队打理，在诚诚成年后交给他。如果我也走了，还有洛佳，她也可以管理你遗留的所有事务。有我们，你可以放心走。我拿我自己和所有亲人发誓，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一定会善待阿姨和诚诚，不然我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盛玉举着手说。盛玉的话是残忍的，他让我安心地走。一般人不会说这样的话，只会说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只有他直面现实，说有他在，我可以放心走。其实对于很多要走的人来说，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说再多宽慰的话也无用，唯有对生者的承诺，才是最好的告别。盛玉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妈妈和诚诚，所以他给了我承诺。发誓是一个庄严的承诺的方式，但在现代社会发誓已经被玩坏了，不再庄严也不再让人信任。但盛玉发誓我是信的。特别信。他也是心机诡诈的人，还曾骗过我，陷我于万劫不复。但这一刻我知道他是真诚的。我相信他的发誓，我相信他会对我一诺千金。我努力点了点头，表示我相信他。“盛玉，我在入狱前有个一个孩子，那是你的骨肉，后来我被一群人围欧，强行打掉了那个孩子。我现在问你，是不是你派人去打掉我的孩子？”
这件事我几乎不提，但却是我心里最大的疙瘩。就是因为那场事故开始，我的身体才每况愈下，最后走到今天。在临死之前，我要把这件事问清楚。“不是我，不是我派的人。其实在你被抓之前，我就和洛佳商量过放过你，再想其他的办法对付盛浩东。洛佳也同意了的，她说让我决定。在南亚岛的酒店，那个求婚仪式是我布署的。如果你当时答应了，我就放弃所有的计划，和你一起远走他乡，不再回来。可惜你对我说，女的是不会同意的，永远也不可能同意。徐芸，真遗憾。终究我还是伤害了你，但我没有派人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我。”
盛玉道。“我信你。等我到了那边，我会亲自问问孩子，到底是谁要伤害他。”
“好。等你问到答案，一定要托梦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和盛玉说了一会话，我又倦了。但我不敢睡，不忍心睡。我担心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徐芸，你恨我吧？”
盛玉又问。“不恨了，早就不恨了。我们都被命运裹挟，没办法选择。如果有来世，我们好好的。”
“嗯。不过你也不要放弃，还是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的。只要你过了一关，你就能活得更久，能看到诚诚长大。如果你过不了，你就放心走，剩下的事有我。诚诚会得到最好的教育，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好。”
“那我走了，你睡吧。”
盛玉摇动轮椅，往病房外走去。到了门边，他又摇了回来。“我好像还有话要跟你说，但又不知道是哪句话了。”
我扯了扯嘴角，“那就想起来再说。”
“嗯。”
他又摇动轮椅，往外去了。我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我努力举起手挥了两下：“盛玉，再见。”
盛玉听到了，用沙哑的声音回应我，“再见，徐芸。”
他肯定是哭了，因为他最后一个‘芸’字都吐字不清。病房门关上，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次日一早，李若诗先来了。她的眼眶红红的，“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动了动，“感觉精神要比昨天好一些了。辛苦你了，诗诗。”
“姐，我之前不知道你……你患有病，我对你说话很不客气，请你原谅我。”
我冲她微笑，“你是我的亲人，亲人间说话不用很客气。我从来也没有生过你的气。”
“姐，我想哭。”
李若诗哽咽道，“你让我先哭一会，等姑姑和诚诚来了，我就不能哭了。”
我叹了口气，“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死。别难过啊，咱们姐妹日子还长着呢。”
我竟然反过来安慰李若诗，因为她是需要安慰的人。等她历尽生活的艰辛，知道命运的残酷，身上有了厚厚的壳，她就不需要安慰了。但我不希望她经历那些，我希望她好好活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李若诗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嗯，你会好起来的。”
“别哭了，一会我妈来了会露馅的。”
这时查房的医生来了，问了我的情况，也没说什么。没说什么，那就是情况不容乐观，这我心里有数。跟在后面的护士对李若诗说，“你不要在病人面前哭，这样会给她增添心理压力，不利于她的恢复。”
李若诗赶紧点头，但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护士安慰了我几句，然后突然问我，“昨晚那个坐轮椅的是来看你的？”
我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一出病房就哭，我正好和他同乘一部电梯下去，那哭的真是惨。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的哭成这样，他是真爱你。”
护士道。我愣了愣，苦笑道：“那他也太不顾形象了，搞得这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