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只知陆贵妃因伤回京,在徽音殿中休养已有一段时日。然而陆瓒和宇文馥等人却是门儿清——陆银屏根本没有回来,怎么可能以徽音殿的名义去购置酒水?且这坛覆蕉出现得十分巧妙。倘若混在其它酒中,它的的确确不会引人注目。可本来订了十坛酒,偏生就多了它一坛——谁订东西不是凑个整?这酒分明就是混进来的。光禄寺的人都不是吃干饭的,东西运进宫都是给天子或嫔御及其它宫人吃用,半分都不能够怠慢。尤其是吃喝上,更要万分谨慎。如今出了这样的茬子,光禄寺的人自然直接要上报天听,快马加鞭将此事传报天子。“有人想借此事发难,离间陛下和贵妃。”
陆瓒慢声道,“此事看似随意,却做得滴水不漏——要这坛酒入宫,却故意漏出些蛛丝马迹来,好让光禄寺的人查到它是徽音殿购置;这酒特别,一般人不知道它是覆蕉,然而却有不少人知道光禄大夫年少游历大齐,也偏好好酒。这一环扣着一环,为的就是让光禄寺的人将贵妃购置覆蕉一事报给陛下。”
宇文馥点了点头:“妙啊!”
陆瓒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想起他时好时坏的脑子,还是按捺住情绪说了下去。“倘若小四负伤而归,此时怕是已经背了这黑锅——覆蕉这种酒饮下后症状同服用五石散无异,而大魏早就禁了五石散。旁人看来小四是被强纳入宫,而陛下却常来徽音殿,此番行动必然是她要将此酒献给陛下饮用,这样一来她就是有多少张嘴也说不清,只能等陛下回来被处死。”
“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外孙媳妇儿根本就没回来。”
宇文馥接道。陆瓒叹气:“这次是幸好…可小四何辜?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宇文馥不以为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她是元烈的心尖肉呢。”
陆瓒神色一凛:“大人的意思…或许是嫔御所为?”
后宫嫔御众多,即便处置了大多数,余下的也还有将近十位。女人拈酸吃醋起来,那些下作手段让男人看了都觉得心寒。宇文馥又翻过身去:“不知道。”
陆瓒默了一瞬,又道:“此事晚辈自会去查。只我实在心疼小四,眼下这桩事侥幸避过,可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宇文馥没回头,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猜元烈为什么要将四四留在身边,还找宝姿假扮她?”
陆瓒双眼有片刻失神,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明白了宇文馥话中含义。先前皇帝的一切行为都像是有了解释——虽然早便解释过,但陆瓒依然不太相信,自家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小小女霸王能得圣人青眼。陆瓒认为,若男子爱慕一位女子,说出来的话最不可信,毕竟人人都能生一张嘴。只有将她护周全了,不让旁人伤她分毫,才算得上是真正喜爱她。陆瓒又心想,都说宇文馥半痴半傻,如今看来并非像传说那样,许是韬光养晦也说不定。他深深长揖下去:“多谢大人!”
此时宇文馥背对着他放了一道响亮悠长的屁,算是作了回应。因着早间吃的虾仁蒸饺,使得一时间周围奇臭无比,让陆瓒差点窒息过去。—秋雨不仅未停,还隐隐有倾厦趋势。宣光殿内,主人不曾召唤侍奉,宫婢们便在房内歇着。秋氏拎了食盒来,见有宫人探出头来,便笑着道:“秋日正是贴膘的时候,主人惫懒,也愿意放你们一天假,还不赶紧歇着去?”
小宫婢们也跟着笑:“有劳秋女史了。”
秋氏走过她们,面上那张笑脸立即沉了下来。上了长廊便是寝殿,远远地见李妩站在廊下看雨。“不是叫你在床上躺着等我?!”
秋女史见了她,快步走去,压低了声音道。李妩看着她,眼神微讶。“药给你端来了,快进去。”
秋女史督促着她道。李妩抿了抿嘴唇,点头跟着她入内。秋女史让她躺在床上,从食盒的最底层端出一碗浓黑汤汁来。李妩刚想开口,秋女史以为她是舍不得,想要临阵反悔,便又催促:“先前咱们可都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现在最好是趁热喝,若是凉了一会儿你有得受的。”
李妩沉默片刻,端着汤药一仰而尽,末了还擦了擦嘴角,皱着眉道:“真难喝。”
秋女史正要说话,而就在此时,又一人从门外进来,见着床上躺着的人,出声道:“阿娴?你来做什么?”
秋女史先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认错了人,刚刚喝下堕胎药的人不是姐姐李妩,而是妹妹李娴!为李家做事这么多年,秋氏从不行差踏错过。不曾想今日却在此地犯下这样的错,因为太心急,连这姐妹二人都没有分清便端上了药!李妩见秋氏瞬间白了一张脸,又看到床边放着的只剩一点底的药碗,登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秋氏将她和李娴搞混,把堕胎药给李娴灌下去了。这一认知也让她恐慌——她不知道秋氏刚刚同李娴说了多少,李娴又知道了多少。宣光殿上空阴霾密布,将寝殿罩得像傍晚时分一般。李娴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之中,迷茫地问:“秋娘将我认成了姐姐,还要我喝药…姐姐,你是生了什么病?为何要喝药?”
此话一出,李妩和秋娘同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李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李娴咳了两声道:“前几日的病还没好利索,眼下又入了秋,时常想咳嗽,便让秋娘熬了药来,没什么大碍。”
秋氏点头道是。“无碍就好。”
李娴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李妩的胳膊道,“今天我想同姐姐一起午休。”
李妩面上一僵。她和秋氏原本计划着今日将腹中胎儿打掉,若跟李娴一起住,这事便瞒不住李娴了。“多大的人了还要跟我一起?”
李妩嗔怪道,“我这咳嗽老不好,会过病气给你,你还是自个儿回去休息吧。”
秋氏便也跟着劝,说李妩的病症一直未能大好,说不定真要过病气给她。李娴也没有坚持,停了一会儿就走了。等她一走,李妩便同秋氏商议起来。“差点儿坏事。”
秋氏叹道,“我怕你下不干净,留了不少药,你且等着,我再去熬一碗。”
说着便起身向外走。李妩叫住了她:“阿娴喝了那药没事儿吧?”
秋氏宽慰她:“你放心,这药只对怀身子的妇人管用。普通女子喝了顶多肚子疼上两天,月事时间同平时不太一样,不会损了底子。”
李妩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秋氏出去了一会儿,再来时又端了一碗药。黑漆漆的汤药像是地狱入口,却映着李妩娇美的面庞。想着此后人生可能会被腹中胎儿所累,她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过了半个时辰,李妩便觉腹中翻搅似的剧痛。午夜时分,她终于产下一个血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