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冷”的时候便架起了炭,哪怕天子发了令后宫炭火要减半,可明眼人都能瞧见,后宫是后宫,徽音殿是徽音殿。一道永巷将太极宫院同后宫隔离开来,徽音殿已经不再是徽音殿,是正儿八经的帝王寝宫了。帝王寝居有一块地,这块地肥沃松软,勾得这大魏第一号的庄稼人天天都想犁。可惜昨日多了个小稻草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他在,庄稼人就不好意思来犁地。今日看守的小稻草人不知为何居然不在了,这块地又要被翻来覆去地犁上几遍。混着汗湿水液的犁铧夯入土层,上一次这样勤劳还是两日之前,不算很久。然而犁铧甚少能犁到与之相配的土壤,或轻轻或沉沉,总能掀起它蜷缩的一角,逼得地里的精怪发出奇怪的哀嚎。果然开始蜷缩哀嚎了。“停停!”
陆银屏喘着气喊道,“人家的脚抽筋了…”尚在爱欲中沉沦的青年天子十分艰难地抽身,又去帮她揉脚。陆银屏抻直了腿,等脚好了差不多了,又抱怨道:“佛奴今日都没有来,定然是陛下搞的鬼。”
陛下想起自己那笨得出奇的儿子,明明什么都不行,却偏偏能扰他放纵。眼下距离同太傅司马晦约定的日子就快到了,看那小稻草人的模样,根本就无多少长进。心中计划着是否要同父皇一样,先将他丢去什么地方体验体验人生的挫折,等成长一些后,再把人接回来。省得他书念不进去,出了事儿只知道躲在陆四裙子底下,睡觉时候出现在他们床榻上。心下打定了主意后,拓跋渊攥着她脚踝,阴恻恻地道:“佛奴也不小了,老跟着咱们在一起像什么话?拓跋家的男儿个个都是带兵打仗的好手,从来没有在后宫中长大的,四四若再这样惯他,他就真要废了…还有,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朕,往后不带他一起睡了?怎么又食言?”
陆银屏脚趾缩了缩,想要收回来,无奈被他攥得死紧。“我只答应陛下不在的时候不同佛奴一起,可没说您在的时候怎样呢…”她甩了甩小腿,“您撒开!老捏人脚腕子做什么!”
天子没理她,只是盯着她脚腕子出神。陆银屏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想起枕头底下的《风流官人贞烈记》,里面好像有一段儿便是大将军表白小郡公遭拒,暴怒之下将人囚在将军府,还打了一根金链子拴人脚腕子上,将那位小郡公甜蜜折磨了不知多少个时日。陆银屏脑中突然弹出一个想法——他该不会也想将自己囚禁起来吧?!想起他这个人的性情以及过往的黑料,她觉得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陆银屏吓得挣开他的手,拼命往后缩。细白温润的肌肤离了手,天子一阵儿不快,伸手又将人扯了回来。“让朕好好量量…”他不悦道,“你躲什么?”
陆银屏的脚往后缩着,难受地道:“就不给你量…我还得出去玩儿呢!”
陆四这女子,女红女红不会,念书念书不成。除了斗鸡走狗打猎,再加一个拌嘴,别的大概什么都不行。偏偏性子又野得很,寻常人难说能困得住她。他带着她出去俩月还不够,这下又想着出去疯。天子的脸果然沉了下来,拧眉问道:“你想去哪儿玩?”
陆银屏的重点是不让他量,他的重点则在她想去哪儿。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吧,可偏偏就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在一块儿这么久越处越和谐。她瘪嘴道:“去哪儿是我的事儿,反正我就不给你量…弄个金链子拴住我,跟二楞子有什么区别…”堂堂贵妃当得像狗。天子一听,让她搞得哭笑不得。不顾陆银屏哇哇大叫,拓跋渊将人扯进怀里低低地笑,笑得胸腔一颤一颤,震得她脑袋都是懵懵的。“净会瞎想…朕什么时候说要拿链子拴着你了?”
他笑道,“梵天将你的伞修好了,朕瞧着他手艺不错,想再给他指派个活…你浑身上下就脚腕没装饰,朕量一量,让他给你打个脚环。”
陆银屏一听,果然老实了。“怎么不早说!”
妖妃一听有首饰拿,刚刚还跟刺猬一样,眼下马上换上另一副嘴脸,偎依在他怀里,娇娇柔柔总算像个女子了。她主动将脚伸到他臂上:“您再给量量?”
天子顺势捞过她的腿,缠在自己腰上。送上门的小甜点,焉有不食之理?陆银屏一惊,却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由着他将自己翻来覆去地犁,快到三更之时方歇。她困得要死,却还记得明日他也是四更起,眯着眼问:“陛下这才睡几个时辰…不困嘛…”那人靠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搂过,哑声道:“不困,现在歇息正好。”
陆银屏的脑袋已是昏昏沉沉,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睡姿,最终将头靠在他肩窝,搂着他颈子睡了过去。由光生影,光在不灭。寝殿穹顶的龙凤在灯彩之下,祥云之中,亦是死命纠缠了不知几个世代。他过去所求之物,当时没有,如今却有了。那他究竟是得到了,还是没得到呢?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天子向佛,但他知道向佛并不是非要遵循清修戒律。他好的是“法”,修的是“道”。以法看世界,以道修心,方证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