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回府之后,恰好见到夏老夫人要出门。“外祖母。”
他低眉行礼。夏老夫人“嗯”了一声,刚迈出去两步,忽又转头问他:“你怎的不问问我要去哪儿?”
陆瓒笑道:“并非是琢一不关心外祖母,琢一知道外祖母去哪儿自有您的打算。”
“这些小辈里,就你最让我省心。”
夏老夫人满意地点头,转身向旁边太傅司马晦的宅子里走,“我去隔壁转转。”
陆瓒看她去了司马晦府上,有些讶然。恰巧他的狗腿子猎心鬼鬼祟祟地出来,见夏老夫人走远,松了一口气道:“可算出门了…”随后他向身后的人道:“三小姐,出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响,身披黑斗篷的陆瑷也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个脑袋,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口中还问:“外祖母走了?”
陆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俩,眼皮跳了好几跳。“走了。”
他冷声道。鬼鬼祟祟的二人鬼鬼祟祟地同时迈出大门,猛然觉得刚刚听到的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瞧,见真正的一家之主回来了,吓得立马就要跑回去。陆瓒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拎住了二人的后领。“你们跑什么?”
他看着这俩人拧眉问,“老三,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陆瑷在哥哥手底下几乎就缩成了一团,她死命地扒着自己的后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想出去找个人…”陆瓒捏紧了她的领子,继续问:“找什么人?”
陆瑷心想这事儿同哥哥说倒也没什么,便停下了动作道:“外祖母将柏萍她们都赶走了…我…我想去找找她们,看她们有什么落脚的地儿没有…”“对对对!”
猎心也跟着道,“老夫人一来就将朱大娘她们遣走,说她们伺候得不尽心。走时只结了月钱,连个铺盖都不让卷的。今儿隔壁太傅的夫人下了帖子想要登门,老夫人本来不感兴趣,可听说太傅夫妇俩是惯爱做媒的,欢欢喜喜地就去了。要不然也逮不着这个机会出来…”“不过几个下人,你是做主子的,该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
陆瓒说是这么说,却还是松开了手。俩人捱到门下整理好了领子,陆瑷也不再披那件黑斗篷,脱下来让猎心帮着拾掇进自己屋里去了。陆瑷瞟了哥哥一眼,弱弱地指着门外试探着道:“那…我先出去了?”
陆瓒点点头,本想让她多带两个人,可又想起如今家中仆婢都被外祖母换成了自己带来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道:“外祖母回来我会拖着她。倒是你,自己小心些,早点回家。”
陆瑷眼中漾起一丝感激的欢愉,抿着唇点了点头后,走上了街道。她是个闷闷的性子,不常出门,即便出门也多有人伺候。不走动的人都有个毛病——不管你是胖是瘦,走上两步便想喘。若是跑跳上一番那就更了不得,能去掉半条命。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铜驼大街上,思索着如何才能找到朱氏等人。她们仨走的时候除了那点儿月钱之外,她都没来得及多给些体己。秋日晚间寒凉,也不知道这两日她们仨是怎么熬过去的。陆瑷心中略微着急——她能出来的时候实在不算多,今日还有大哥顶着,如果今日找不到她们,下次若想着再出来可就难了。她同自己姐妹不太一样,二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小四也有外祖母护着,只她一个人吊在中间——既不够聪明也没有多少的宠爱加持,做事唯唯诺诺,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便是听话。她突然想起那个人,那个让她唯一的优点都抹上污点的人。那时初去瀛州探望小四和外祖母,便见着了那个人——有句老话曾说,新到一座城,若是能吃到好吃的美味珍馐,又或者来段动人心魄的风|流情事便不负此行。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信这些鬼话,即便是信,也不可能是后者。可是真的没办法——“情”字从心,但凡有颗鲜活心脏的人都逃不过它的摆布。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从不指望自己有什么出息,也没想着能逃过这个字儿的折磨——大不了到时候往哥哥跟前一跪,全部都交代了,不需要金银财宝做陪嫁,替他养养花,不至于饿死,只要能养活自己便成。再后来离开瀛州,那时还多有不舍,后来却发现他来了自家隔壁的王府做花匠…陆瑷甩了甩脑袋,努力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甩出去。没出息的人就是没出息,这出来找人呢,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可是元京实在是太大了,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找。陆瑷想起今日听猎心打听过,说京中若有想找活计差使的,大多都去了永康里,那里离西市算不得远,三教九流的都有。陆瑷觉得,她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她沿铜驼街向西行,过了永宁寺后便瞧见了永康里。毕竟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的小姐,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瞧见棚户错落的永康里时还是吓了一大跳。都说二八月乱穿衣,可陆瑷活了这些年愣是没见过十月里一个房檐下光膀子和穿大袄的人聚在一处的。她偏过了头——虽说本朝民风开放,可陆家还是那老一套的教养方式。姑娘家没出嫁不能随便盯着外男看,又何况是光着膀子的外男。这个时候的陆瑷也顾不得当初看见靖王时眼珠子是如何直愣愣地瞧了——喜欢的人,纵然日日在跟前都觉得不够看,非要梦里也见着;无关紧要之人,便是瞧一眼都觉得是多余。永康里是比别处要乱些的,这些大大咧咧的男子见远处来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个个伸直了脖子去瞧,吓得陆瑷的头都快缩进锁骨里。这地方…这种地方她要怎么找…她刚走过一处塌了半边的棚户,突然听到有人高声说笑,像是冲着她说的一样。“天不亮的时候赌坊刚刚打死了一个人,就扔在前头拐角的地方。都是破落户也没人给张席子遮挡着,怕是会吓着了您大小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