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争执声,声声传出,声声入耳,声声如刺。明香和林姑姑都听得浑身发抖,明香数次低头看向宋知晴,她依然和之前那样,眉眼无波无澜,但苍白的脸色、唇色,仍是看出她受到这些话的影响了。“二少奶奶……”明香颤着声音低声喊道。宋知晴许久才有反应,她艰难地抬起眸子,看着明香,温和道:“走吧,我们回去。”
明香心疼不已,点头:“嗯。”
就在明香推过她的轮椅时,一个丫鬟的声音忽然响起:“二少奶奶,您在这啊!”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明亮,宋知晴等人一顿,抬眼看去。屋内正在说话的所有人都愣住,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刹那像是凝固住了。钱嬷嬷找了这个小丫鬟陪同,沿着清漪水畔那假山群一路找去,再寻到了杂云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众人都说没有见到二少奶奶,钱嬷嬷于是又去了高云轩,却被告知,二少奶奶早早走了。钱嬷嬷在外又找了几圈,实在寻不见了,最后让这小丫鬟回来先跟方老太君复命,结果小丫鬟一回来,找了半天的人儿就在这。小丫鬟累得够呛,大汗淋漓,也是这才反应过来,二少奶奶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君和钱嬷嬷的意思,不就是要她别来么。小丫鬟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迎上前小声道:“二少奶奶,您这是进去了,还是……”宋知晴微笑道:“准备走了。”
“哦,那,您是出来了呀。”
小丫鬟心里暗道糟糕。宋知晴冲她笑了笑,侧头道:“明香,我们走吧。”
“嗯。”
林姑姑跟在她们身边,快出侧门这道月洞门时,她们的身后忽然传来动静,老太君怒叫:“拦住他!快拦住这个逆子!”
苏东蓉也紧跟着大叫,但是家仆们都被支去苑前了,闻言跑来时,苏言即已经大步迈下后堂的台阶。林姑姑转头看到苏言即,大吃一惊,抬手护在宋知晴身后。宋知晴端坐在轮椅上,没有回头,但是手指微微缩紧,握作拳头。如若苏言即真的要来掐她,她不会任人宰割,她宁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明香尖叫了声,被吓坏了,她的脚步跑得飞快,迅速推着宋知晴离开。苏言即冲着她们的背影喝道:“站住!”
那气喘吁吁的小丫鬟拉住他:“二少爷!”
林姑姑也赶来相拦,死死拽住他。“松手!”
苏言即怒道。无奈他几日没吃饭,身体非常虚弱,而林姑姑是干惯粗活的,真论起力气来,苏言即占不到半分性别上的优势。屋内的妇人们都出来了,苏东蓉最先赶来,扯过苏言即的臂弯:“二郎,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李嬷嬷和花喜皊一左一右扶着方老太君出来,方老太君气得发抖,扬起手中的凤杖朝苏言即的肩膀拍去。苏言即硬生生挺过这一下,转头又被母亲拉去,刘氏抬手,又一个耳光落在苏言即的脸上,脆生生的一掌,打得他的脸立即泛红变肿。刘氏掩着帕子哭了起来:“你父亲才走,你送他不够,你还要将我也气走,来送我是否?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方老太君也跟着哭了:“孽障!你真是个孽障啊!”
苏言即的眼眶亦通红,母亲和祖母的哭声听得他心如刀割,可想到他这任人摆布的人生,还有被软禁在卿韵馆至今滴水未进的心上人,苏言即心里的恨就会窜出来,与爱齐头。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吸了吸哽咽的鼻子,目光忽然落在地上的几幅字画上。这些字画是林姑姑带来的,在刚才的拉扯过程中洒了一地。苏言即抬步过去,他才一动身,身边的妇人们如临大敌,纷纷要拦他。却见苏言即只是走了几步,俯身拾起一幅画卷来。苏言即面色铁青,捏着画卷瞪向林姑姑:“为什么带我的字画过来?!”
林姑姑揣手在腹前,看了看方老太君和刘氏她们,再看回苏言即,声音很轻很轻地道:“二少爷,这字画……不是您的。”
“不是我的?你当我认不出这白凝纸吗?这是我弗州的友人亲制的!”
林姑姑道:“您,您打开看看吧。“苏言即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一把扯开牵绳,画一展开,苏言即便冷笑:“好,我打开了,然而如何?”
说完,他自己先一顿,目光看回纸上的画。这画,他看着熟悉,极其熟悉,可是又很陌生……这幅画和他书房里挂着得那幅《竹林山云》很像,那《竹林山云》原先也不是他画的,而是他高价买回来的,出自前朝大家薛生平之笔。但是如他刚才所说,这白凝纸是他弗州的友人亲手制的,现在这画,却正是在这白凝纸上。原来的《竹林山云》则是在一张极大的生宣纸上。实际上细看,结构、布局、画风、画工都极其逼近,然而画的意境却是截然相反的。《竹林山云》意喻悠闲,山野空旷,自由无拘,充满隐世野鹤之向往。这一幅虽也是竹海,虽也是远山的云,但整体却是以两岸大开大合的青山为主体,中间一往无前的长风破浪,有一股冲出画来得磅礴气势,气吞山河。苏言即的目光缓缓移至落款之人,他愣住了。癸卯年中秋,宋知晴。去年画的。看画上的墨痕,确然也不是近期的。苏言即难以置信,目光看向画纸,反复看了几遍,再看回这落款。半晌,他口中蹦出生硬的两个字:“骗子!”
他将画随意一合,丢到林姑姑手里,又去拾起另外一幅。打开同样也是《竹林山云》的神似图,依然是竹海,依然是云,但是这一次的主人公,是湖边两名嬉戏的孩童。一个孩童在指着天和同伴笑,一个孩童指着远山,也是侧头在对同伴笑。很小很小的孩童,那手指指去的地方却无限高远,似寓意未来可期。下面的落款,仍然是癸卯年中秋,宋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