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假借妙手空空儿让臂钏失窃,其实是为了救你的宫女?”
沈微澜望着李缬云,唇角缓缓浮现笑意。 双眸含桃花,一笑生春风,明明是长安少女最喜欢的俊俏郎君长相,落在李缬云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刺目——他在她面前太温煦、太从容,是暖阳下澄澈碧水,却没有一丝潋滟波澜。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她理所当然生了气,说话语气也冲起来:“郎君慧眼如炬,三两下便拆穿了我,想必心里得意得很!”
沈微澜莞尔:“坏了公主妙计,是沈某的不是。”
嘴上说着抱歉,笑容却还是那么让她讨厌。 李缬云气得想走人,但终究好胜心作祟,忍不住问:“若我不曾遗漏臂钏上的尚服局錾印,你是不是就识破不了我的计谋?”
她说完就懊恼:“你祖上出过一位皇后,定然见过御赐的珠宝,民间匠人仿造得再像,也未必能瞒过你。”
她微微皱着眉,懊恼的模样实在可爱,令沈微澜移不开眼。 昨夜以为她是恶作剧,现在才知,眼前人依然是当年那个夕阳下抱着藤球的少女,大胆聪慧,世间无二。 他不会告诉李缬云,能够识破她的计谋是因为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久到发现那臂钏是倒着勒在她的胳膊上,活扣上的金插销随着胳膊晃动,已经滑脱了一半。 为她佩戴臂钏的宫女不可能犯这种不顺手的错,所以肯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他留了个心眼,当天竺艺人的火球冲向李缬云,只有他无视火球,将几个女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一想起她们打掩护摘臂钏时一惊一乍的表演,沈微澜嘴角的笑意便止不住。 他的笑容让李缬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愈加恼怒道:“你想知道的事,本公主说完了,告辞。”
她拎着裙子起身走人,这时沈微澜忽然开口:“沈某不接受公主招揽,并非因为你比不上玉真公主。”
李缬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那是因为什么?”
沈微澜坐在茵毯上仰望着她,目光深邃:“我来长安,有自己的事要做。”
俊秀的桃花眼收起笑意,瞬间凛冽带煞,气势逼人。 真不愧是青宫白鹤沈家子,即便尚是白身,依旧卓尔不群,令人心折。 李缬云悄悄深吸口气,按下心头莫名的乱跳,轻佻一笑:“我知道,春闱嘛。郎君瞧不上我这根低枝,那就祝你早日攀得高枝,金榜题名。”
“承公主吉言。”
沈微澜不再多做解释,起身掸了掸衣袍,拱手告辞。
他一走,李缬云瞬间意兴阑珊。 供她取乐的伎乐再度回到身边,她却只懒懒吩咐宝绮:“将人都打发了吧,赏钱照数给。”众人见公主兴致低落,纷纷乖巧辞行,只有玉郎噘着嘴,闹脾气:“说好了要玩通宵,这会儿打发奴婢走,等赶到平康坊都要宵禁了!”
玉郎是在平康坊谋生的绳伎,平日深得李缬云喜爱,所以明知他说得夸张,李缬云还是耐下性子,拍拍他的脸:“你这无赖,就爱跟本公主耍性子。罢了,我让宝绮安排一间精舍,你在观里住一晚,明日再……” 李缬云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响起“喀嚓”一声,紧跟着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树影隔着围墙、无风自动,男人痛苦的哼哼声正从树下传来。 李缬云脸一沉,四名内侍不等她发话,撸起袖子冲了过去:“什么人,胆敢偷窥公主!”
等李缬云摇着团扇,与宫女们慢悠悠绕过围墙,偷窥的登徒子已被拧着胳膊踩着腿,趴在地上连声告饶:“小人罪该万死,公主饶命、饶命啊!”
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内侍照白走过来,向李缬云禀报:“公主,此人名叫薛狮子,平日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恶棍!”
李缬云“啧”了一声,厌恶地看向那人:“这人连本公主都敢觊觎,若换作寻常女子,什么龌龊事不敢做?今日撞上我,合该我替天行道,给我打!”
内侍们得令,立刻四双拳头八条腿,将薛狮子打得嗷嗷直叫。 围观众人连声叫好,宝绮甚至体贴地为李缬云搬来一个绣墩。 她兴致勃勃地坐下观刑,不消片刻,那薛狮子便被揍得鼻青脸肿,裤裆间更是溺出一片黄汤。 李缬云连忙用团扇遮住脸,偏过头啐了一声:“呸,华阳观几时混进了这种人,真是造孽!”
此时琉光都已打听清楚,在她耳边小声禀报:“公主,这人其实是女冠静尘的姘头,听说近日冲犯了邪祟,特意躲进观里祈福辟邪。切,都自身难保了,还敢作大死,公主不如成全了他,直接送他上天!”
李缬云噗嗤一声,被她逗笑:“我顶着食人花的诨号,拿走这条烂命,岂不真成了笑话?罢了,叫那个静尘过来。”
琉光领命而去,须臾,一名艳若桃李的女冠走出人群,朝李缬云袅袅娜娜地跪下,磕了个头:“奴婢静尘,拜见公主。”
李缬云打量着她,目光带了点同情:“瞧你模样倒也周正,以后吃点儿好的。”
静尘道号脱俗,人却入世得很,仗着薛狮子昏死在地上,望着公主捂嘴一笑:“不过是看在荷包的份上,还能图他什么?奴婢眼又不瞎。”
说着双目妩媚一转,瞥了眼站在李缬云身边的玉郎。 李缬云会心一笑,焉能不懂。 放眼整个大唐,女道士可谓是最自由的一群女人,既能修仙问道、得信徒供养,也能结交文人墨客,追求俗世的男欢女爱。 所以即便她贵为公主,也想在道观里为自己留一条出路。靠着她的地位、食邑,一旦决定避世,连奉承男子谋求富贵的那一点委屈都不必受。 李缬云已经出够了气,也不为难静尘,大方地摆摆手:“既然人是你招来的,死在观里你也不好交代,罢了,叫两个杂役将人抬走吧。”
“多谢公主,”静尘立刻又磕了个头,笑着恭维,“这厮身为凡人,妄想一睹天人之姿,实在罪大恶极!公主有倾国之貌,又有好生之德,便是九天上的玄女也不及公主万一。”
李缬云懒洋洋一笑,将手递给宝绮:“闹了这半天,我也乏了,回吧。”
她一发话,内侍们立刻撵走了各路看客,由宫女提灯开道,伺候李缬云回房安歇。 秋夜渐深,寒蝉凄鸣,八月十六的月色苍白冷寂,照得精舍一片澄明。 罗帐里,李缬云辗转反侧,对着手里的白玉臂钏犯愁。 还能想个什么法子,把这赝品处理掉呢? 她灵光一闪,想起昨夜奉还臂钏时的沈微澜。 那个时候,他淋了酒液湿漉漉的手指、看向她时幽深的眼神、微妙挑起的唇角……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她。 既然这人害自己功亏一篑,处理臂钏这么伤脑筋的事,是不是也该交给他? 当然应该! 且看她明日如何软硬兼施,逼他就范! 李缬云越想越得意,这时一股陌生的异香悄然透入罗帐,她疑惑地嗅了嗅,瞬间眼皮发沉,生出一股浓浓睡意。 不对劲…… 白玉臂钏失手滑落,砸在李缬云脸上,她恍惚感觉到疼痛,不安地拨开床帐试图叫人,却不可自控地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