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寒山抬头看向沈微澜,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屏风,压住眼底幽微的不甘,缓缓开口:“长安城里有一伙恶少,兄弟五人结义当日,一同在后背上刺下了‘生不惧京兆尹,死不畏阎罗王’。这伙人平日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可近一个月,已有两人莫名横死,尸体背后的刺青都被人剜去了‘阎罗王’三个字。因此知情者都在猜测,是这帮恶少的刺青触怒了阎罗王,加上他们坏事做尽,才会挨了现世报,被阎罗王索命。”
“所以这人是五名恶少之一,身份不难确认。”
沈微澜与曾寒山对视,“一连死了三人,应当上报京兆府了。”
“不急,我暂时封锁了消息,风声还没在长安城里传开。”
曾寒山挑起唇角,语带讥嘲,“京兆尹李珣沉迷鬼神之说,这案子若进了京兆府,他定会大张旗鼓地去城隍庙祭拜,再以阎罗王索命结案。而我,绝不容这等无稽之谈混淆视听,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沈微澜却唇角微弯,含笑望向屏风:“曾法曹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也许真的有阎罗王?”
曾寒山看着沈微澜,轻蔑嗤笑:“玉皇殿里听你伶牙俐齿,我还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尔尔。”
他握紧刀柄,忍住被气出的头疼:“这世间若真有神佛,就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还需要我这个法曹出手吗?沈士子,我查案忙得很,你若信奉这一套就滚远点,我没空陪你、还有公主玩游戏!”
“那你破案了吗?”
沈微澜略过曾寒山刻薄的态度,淡然一问,让他瞬间愣住。
“已经死了三个人,你除了知道死者身份,也只能谈些鬼神之说,”沈微澜仔仔细细,将尸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抬头对曾寒山一笑,“所以,你也没能发现别的线索,不是吗?”曾寒山紧紧咬着牙,恨不能一拳打掉他脸上该死的笑容。 “你想也不想,就认定我说的话是无稽之谈,何不先问问公主,她究竟在精舍见到了什么?”
沈微澜说完,转身走向屏风。
曾寒山神色一变,追上沈微澜:“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公主亲眼见到了阎罗王?”李缬云一直在听两人对谈,此时隔着纱罗看到他们走向自己,不由坐直了身子,高声回答:“没错,我确实亲眼看见了阎罗王。”
曾寒山停下脚步,盯着屏风后朦胧的身影,皱眉问:“公主当真看清楚了?你知道阎罗王长什么样吗?就确信自己见的是阎罗王。”
“城隍庙里不就供着一尊吗?本公主当然知道,”李缬云努力回忆,“当时,我在睡梦中睁开眼睛,看见他出现在我房中,身穿红袍,头戴方冠,满面长髯……” 曾寒山听出她语气里的迟疑,微微眯起左眼:“那公主有没有看见他杀人?”
“我看见他挖人的眼睛。”
“然后呢?”
“然后……”李缬云也解释不清自己当时的状态,“我应该是睡着了。”
“睡着了?”
曾寒山表情微妙,“不是吓昏了?”
“不是,我那时异常困倦,明明害怕得想尖叫,却困到不受控制地睡着……” 沈微澜捕捉到疑点,立刻问:“公主除了见到阎罗王,可有发现其他异常?”
李缬云被他的话提醒,忽然想起入睡前闻到的香味,脸色一变:“我入睡前,闻到过一股奇怪的香味。”
沈微澜听到她的话,立刻转身走向精舍,很快便在窗纸上找到了一处破损,大小刚好可容竹管通过。 “是迷香……”他皱起眉,凝神沉思。 曾寒山来到他身后,不屑嗤笑:“什么阎罗王,不过是中了迷香神志不清,出现幻觉罢了。”
沈微澜转过身,与曾寒山对视:“如果是幻觉,公主看见阎罗王挖人眼,而死者的确双目缺失,这又作何解释?”
“兴许是巧合。”
沈微澜无奈一笑:“曾法曹难道不觉得,这有点太巧了吗?”
“那你怎么看?”
“就算公主是中了迷烟,阎罗王这条线索也未必无用。”
曾寒山看着沈微澜笃定的双眼,就仿佛看见自己当年,唇角讽刺一挑:“沈士子将公主的话奉为圭臬,可惜,她这人说过的瞎话,远不止这一两句。我好心奉劝你一句,离她远点,一朵花为了吃人,能有多惑乱人心,只怕你到死都不会知道。”
沈微澜眉心微皱,问出一早就想问的话:“听曾法曹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很了解公主?”
曾寒山一怔,张开唇似乎想说什么,这时一名不良人匆匆赶来,对着他抱拳一揖:“头儿,弟兄们搜遍道观,已将人聚在玉皇殿前。”
曾寒山立刻让不良人带路,扫了一眼紧跟自己的沈微澜,没再说什么。 屏风后,李缬云见两人都走了,连忙跟上。四名内侍拉着锦绣步障,护送她移驾到玉皇殿前。 此刻玉皇殿前挤满了人,连生病的得吉都被不良人抓来。 他听身旁人议论南康公主的事,正忧心自家郎君不知去了何处,就看到沈微澜跟着一群不良人走过来。 “郎君!”
他拼命向沈微澜挥手,却看到自家郎君手指比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上一次在驿站插手断案也就罢了,如今都来到了天子脚下,郎君这爱多管闲事的怪癖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得吉欲哭无泪。 另一边,玉郎正混在人群里打哈欠,见到公主步障,他瞬间两眼发光,冲了过去:“公主,公主——” 玉郎跑到近处,手指还没碰到步障,一道劲风不期而至,重重落在他手臂上。 “啊——”他惨叫一声,捂着手臂转过头,只见曾寒山就站在三步开外,手里还握着一条鞭子。 玉郎混迹平康坊,成日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对曾寒山自然熟得不能再熟。 他疼得龇牙咧嘴,冲曾寒山怒吼:“姓曾的,你凭什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