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多情的猫儿眼望着李缬云,妩媚一笑,抛动长袖,足点红绳起舞。
只见他时而翩然旋转,时而腾空跳跃,羽衣楚楚,如彩鸳戏水,婉娈徘徊,似寻求鸳侣。 不奔明月,不赴高唐,愿作鸳鸯不羡仙。 一时鼓点如急雨,琵琶声越来越快,玉郎的舞姿也险象环生,越跳越高。 李缬云忽然抓住沈微澜的衣袖,暗暗扯了一下。 沈微澜心知时机已到,目不转睛盯着玉郎,下一刻,玉郎果然坠下红绳,却重重摔在地上。 乐声戛然而止,乐师惊慌地冲出纱帐,扶起玉郎。 另一边,李缬云也变了脸色。 凶犯左肩受伤,而他偏偏在今日失手,莫非…… 她霍然起身,走上前质问:“你为我献艺两载,从无失误,为何这次没抓住绳索?”玉郎倚靠着乐师,疼得满头冷汗,望着她断断续续道:“其实这两日……我在牢里吃了点苦头。本想瞒着公主,咬牙撑过去,可惜还是失误了……” 李缬云柳眉微蹙,根本不相信这说辞,冷冷道:“脱衣服,我要看你左肩。”
“不……”玉郎摇头,一反常态地攥着衣襟,满眼恐惧。 “你敢跟我说不?”
李缬云厉声冷笑,一脚将玉郎踹倒在地,直接上手扯他舞衣。
玉郎挣扎尖叫,两名乐师吓得退到一旁,咚咚磕头:“公主饶命,饶命啊……” 沈微澜第一次见到如此张牙舞爪的李缬云,震惊了片刻,才上去劝阻:“公主稍安勿躁……” 李缬云不理会沈微澜,花尽力气将玉郎衣襟扯开三寸,却在他锁骨上看到一小片红色瘀痕。 这种痕迹,她在二哥的姬妾身上可没少见,乍然出现在玉郎身上,让她瞬间愣住。 “你……”她震惊地看着玉郎,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会……” 玉郎凄然一笑,血红的眼眶滑下两串泪珠:“像我这样命贱的人,被抓进牢里会遭遇什么,公主永远不会知道。”他颤抖着抓住衣襟,往两边一拉:“反正我就跟小猫小狗一样,是供人取乐的玩物,还谈什么脸面,公主想看就看吧!”
衣襟扯落,露出淫靡刺眼的斑斑红痕,左肩上赫然缠着染血的布条。 “你这伤……”李缬云睁大眼,后退一步,“你是凶手?”
“公主凭什么认定我是凶手?就凭这道伤吗?”
玉郎含泪冷笑,忽然发疯一样扯开腰带,“遭人凌辱时反抗受的伤,就是罪证吗?那我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罪证,公主要不要看一看?”
李缬云飞快转过身,脸色难看至极:“是谁这样对你?你将那人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玉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她背后笑出声来:“公主怎么帮我做主?像对薛狮子那样打他一顿,好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被糟践过,再也没资格侍奉你吗?”
他仇恨地看向沈微澜:“公主有了新欢,让我献艺取悦他还不够,还要用天下人的嘴逼死我吗?”
“你说什么鬼话!”
李缬云没想到自己的好意能被曲解成这样,曲解自己的还是她一直宠爱的人,一时啼笑皆非,转身质问,“你身陷囹圄、被人羞辱,是因为我吗?我倒成了要逼死你的人?”
“就是因为你!薛狮子若不是死在你房中,我会被抓进牢里?”
玉郎瞪着泪眼,嘶喊,“从我第一天侍奉你,人人都说我会被食人花吃掉,我偏不信,今日才知,传说一点不假!”
他含恨的泪眼越凶狠,李缬云遭人背刺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还记得过去被人指指戳戳唤作食人花时,他是如何帮自己叫骂,大声诅咒那些人下拔舌地狱。 他明明知道自己其实很讨厌这三个字,却还是当着她的面大声吼了出来。 李缬云觉得愤怒,更多的却是寒心。 “就算我是食人花,你又算什么东西,不知好歹!”
她咬牙骂了一句,拂袖离开客堂。
玉郎发完疯,满脸泪花瘫坐在地上,两名乐师在一旁瑟瑟发抖,好像已经看见他开罪公主,被五马分尸斩首弃市。 这时沈微澜默默走过去,扶着玉郎站起来:“身上很疼吧?你寝室在哪儿,我扶你回去。”玉郎痛呼一声,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却狠狠甩开他的手:“用不着你假好心……” “不管你信不信,我无意与你争宠,”沈微澜温和一笑,坚持扶着他往内室走,“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博取公主同情,为何却要将她惹怒?为了不说出那个凌辱你的人?”
玉郎脚步一顿,一双猫儿眼盯着沈微澜,露出一副无赖笑容:“我当然不能说啊,你是最想把我踩在脚底的人,抓住了我的把柄,能不让我身败名裂?”
他嘴角上挑,精明之下藏着奸狠,“公主宠爱玉郎的时候,那些阿猫阿狗,我可没少打杀,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又能是什么好人?”
走廊幽深昏暗,两人静静对视,眼中意味只有彼此才懂。 “郎君技艺精绝,沈某区区一介门客,抢不走你的风光,”沈微澜泰然自若,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今日这支《不羡仙》就算没跳到最后,也让我万分惊艳。只是这‘愿作鸳鸯不羡仙’竟是独舞……你不觉得鸳鸯只有成双成对,才能不羡仙吗?”
玉郎目光一闪,忽然笑得分外妖孽:“雄鸳靠着羽色多彩、舞姿艳丽,才能吸引到伴侣啊。我在绳上起舞,取悦的自然是观舞之人,郎君难道连这都不懂吗?”
故作轻佻的语气,不过是试图激怒自己。 沈微澜将他的挑衅看在眼中,只淡淡道:“看来是我外行了。”
“这就叫隔行如隔山。”
玉郎得意。
“嗯,毕竟不曾以色侍人,难免纸上谈兵。”玉郎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推开沈微澜,直接自己走进寝室。 沈微澜跟在他身后,进了寝室四下打量,只见室内陈设简单,唯有床榻挂着红鸾帐、铺着鸳鸯被,艳丽得好似新婚洞房:“睡这样的床,倒像夜夜做新郎了。”
玉郎在床上慵懒地伸展四肢,抱着绣花枕,挑眉看着他:“我这样的人,当然要时刻做好准备,方便侍奉公主啊。”
他满脸得意地暗示。 沈微澜依旧波澜不惊,目光扫过房中香炉,又往床下看了看,微微一笑:“嗯,可惜炉中香料粗劣,根本不配侍奉公主。床下夜壶外放,只有夜夜独守空房,才能住得那么随性。”
“沈微澜!”
玉郎被他揭穿,恼羞成怒,“你以为公主真会对你另眼相看吗?你不过是有点能耐,方便她差遣罢了!狡兔死、走狗烹,别以为你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沈微澜对他的叫骂一笑置之,拱手告辞。 此时李缬云正在庭院里生闷气,见沈微澜总算出来,没好气道:“怎么耽搁这么久,查清他了吗?”
沈微澜见她眉眼间盈满不悦,想起玉郎的话,不觉失笑。 他怕她利用吗? 他只怕她当真觉得,自己是值得另眼相看的人。 那样他会让她多失望,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她就像现在这样,不耐烦地催促他,烟视媚行地试图蛊惑他,做一朵时刻想拿他当养料的食人花,就好了…… 李缬云见沈微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一直失神浅笑,简直莫名其妙:“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