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玉郎肩上的伤,公主怎么看?”
“我还记得在华阳观时,不良人吓唬他的话。他这样的人被抓进牢里,是不是都要脱层皮?”
李缬云神色沉重,犹豫道,“除了肩上的伤,他身上……不像是弄虚作假。”
沈微澜失笑:“方才公主气得拂袖而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动了恻隐之心,看来是真的很宠他。”
“他敢大呼小叫,可不就是我宠的?”
李缬云叹口气,“我哪有心力跟他置气,何况他确实吃足了苦头。”
“所以公主相信他?”
“不确信,却也不忍心再怀疑,”李缬云面露苦笑,看着沈微澜,“这时候心慈手软,是不是很误事?”
“不会,”沈微澜笑着摇头,“他若一口咬定是反抗时受伤,就算找到施害者对质,凭他那一身痕迹,也是他的说辞更可信。”
李缬云皱眉:“那照你看,玉郎到底有没有嫌疑?”
“有,但比起铁证如山,嫌疑就只是嫌疑,”沈微澜笑笑,吩咐照白与侍卫们暗暗守好宅子,对李缬云道,“我们先回县衙,与曾法曹碰头。”
李缬云看着他静水般宁和的眼睛,莫名就是相信他,焦躁的心瞬间被抚平。 也许是他从狂奔的马车上救下自己,让她真正有了信心,哪怕郭贵妃只手遮天,他也能够力挽狂澜,再一次拯救自己。 “还有五天,就是我父皇宴请回鹘使者的大宴。”
李缬云凝视着沈微澜,决定不再隐瞒,“若此案不破,郭贵妃会借机向父皇进谗言,促成我和亲回鹘。”
沈微澜眉心一蹙,想起昨夜抵住脖子的利刃,想起十六王宅花吃人的童谣,终于明白这两日她在恐惧、焦躁、回避着什么。 与此同时,也为她敞开心扉信任自己而喜悦。 “那我们可得抓紧时间了,”他粲然一笑,扶李缬云上马,“公主这朵食人花,还是开在富贵的长安最合适!”
他用着谈笑的口吻,却有一诺千金的分量。 听得李缬云畅快大笑:“没错,本公主这朵花就是要开在长安,受人嫉妒、被人眼红,痛痛快快吃人!”
她索性连帷帽也不戴,亮出艳如芙蓉的面庞,与他并辔而行,招摇过市。 午后秋阳明媚,玉楼美人盛妆已毕,富贵轻狂的五陵少年、初到长安的四海游子,鱼贯般涌入平康坊,同赴一场姹紫嫣红的梦。 然而一对骑在马上翩然而过,如红霞白云般相配的璧人,让这场绮丽的梦境瞬间失色。 名噪长安的食人花公主目不斜视,只对身边郎君展颜一笑,却鲸吞了遍地儿郎的春心。 不知谁家侍儿一时忘神,竟失手撒下为今夜狂欢准备的彩绢金箔,刹那间万紫千红纷然如雪,落满两人一身。 这惊艳夺魂的一幕,不知映入多少人眼底,成为他们对长安繁华最深刻的印象。 沈微澜和李缬云赶回万年县衙时,曾寒山正不顾柳白蛟挣扎,坚持让贺大郎将他关进大牢。 突然见到李缬云,他愣了一下,才走上去行礼:“公主看来安然无恙,实乃万幸。”
“真难得,你竟没盼着本公主鲜花坠地,零落成泥。”
李缬云一笑百媚生,瞥见贺大郎手里的柳白蛟,见他一脸垂涎、痴痴傻傻地盯着自己,立刻厌恶皱眉,“这人是谁?”
“他就是阎罗王要杀的最后一人,柳白蛟。”
曾寒山摆摆手,让贺大郎赶紧将这碍眼的家伙带走。
“形容猥琐,眼神下流,果然与那薛狮子是一丘之貉!”李缬云想到在长绳上翩若惊鸿的玉郎,实在不愿意相信他是凶手——赔上性命去谋杀这些人渣,也太不值了!
“我打算用柳白蛟作饵。以凶犯对这五人的执念,他一定会设法潜入大牢行凶,我们就在县衙部署人手,设一个瓮中捉鳖之计如何?”曾寒山看向沈微澜,神色颇为得意。
沈微澜看了一圈县衙格局,一语惊人:“我倒觉得,不如将柳白蛟放了。”曾寒山猛地攥紧刀柄,满脸不快:“为何?”
沈微澜与李缬云对视了一眼,斟酌着开口:“其实,我与公主已经发现了疑犯。”
“谁?!”
“玉郎。”
紧握刀柄的手猛然一提,曾寒山咬了好一会儿牙,才收刀归鞘,按下杀人的心。 “在华阳观时我就看他可疑,抓进牢里你们都说不是,等赵麒麟死了我把人放了,你们才来说他是疑犯!”
曾寒山瞪大左眼,冲沈微澜发火,“你们来回折腾耍我玩呢?昨夜他被我关在牢里,怎么可能出去杀人?”
“他左肩带伤,身高体型与我见过的阎罗王吻合,作为走索绳伎,飞檐走壁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沈微澜细数玉郎身上诸多疑点,心平气和地分析,“昨夜他用某种办法越狱行凶,逃脱追捕后再次返回牢房,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你搜遍宣阳坊都抓不到凶犯。更重要的是,公主的马车惹出骚乱后,他紧跟着出坊,这与你放人的时间并不吻合。”
他语气温和,却极具说服力,像润物无声的细雨,不着痕迹便收服了人心。 曾寒山怒火渐渐平息,理智回笼,半信半疑道:“大牢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他来去自如?我手下那些人虽然各有各的毛病,却忠心得很,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
“未必是背叛你,但很可能麻痹大意,给了他可趁之机。”
沈微澜像见惯了惊涛骇浪的舵手,云淡风轻地问,“被你关进大牢的犯人,若姿色出众,谁会把持不住?”
曾寒山一愣,随即面色铁青,高吼一声:“严六!”
一个牢头打扮的男人风风火火跑出大牢:“头儿,你叫我?”
曾寒山直接拿横刀怼着严六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我问你,那个走索的玉郎你碰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