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始开,混沌荒蒙。是日,帝焜游历天地,金光闪过长空,行至昆仑山北,帝焜盼顾周遭,见此地山回峰转,雪随风舞,不禁一甩金色长袖俯下身,以手抚雪,喟叹道:“雪色从白,周如亭台。灵气充沛飘悬浮动,虽处极寒却暗含生机,此地就算生出什么来,也不足为奇了。”
帝焜轻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残雪,欲要抬脚下山。却在金蟒长靴抬起的刹那,眼角余光扫过一处覆雪巨石之下。昆仑雪大,却还让它露出几块黑灰色的石面。石腹内陷一处凹槽,凹槽内竟然长着一株花草,顶着纷纷飘雪随风摇曳。纵使已被雪花盖住了半截茎叶,仍旧花开如火,在漫天大雪中越显单薄,颇有飘飘欲坠之感。帝焜凤眸中的惊异散了去,只剩满眼柔光,心中已然起了怜惜之意。不等雪花再下,帝焜一挥宽袖,一方天地间风静云止雪驻。帝焜转身朝巨石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抚弄了一下如水仙般的草叶,轻轻为其扫去积压半身的白雪。“生于至寒之地,长于万仞悬崖,天上地下仅你一株。不若与我去那四季如春、风含温露的仙界,你道好否?”
帝焜抿嘴一笑,绝世容颜不输眼前这株雪里红花。这株花草似有灵性,被帝焜抚着的茎叶微微动了动,似允了帝焜之言。自此,帝焜手捧红花,回入天界。只是帝焜对此花比别的花不同,其他花草帝焜栽种在天河边的花圃里,天界灵气充沛,倒也不怕那些花儿焉了谢了,就算偶有失常,也只是差几个爱花的小仙去照顾照顾。唯独这株自昆仑山携来的红花帝焜竟自己亲手栽于玄天宫内。因得帝焜喜爱,便日日得饮帝焜杯中琼浆玉露。共处一间屋舍,又日日得帝焜仙力滋养。更因处于宫内常伴帝焜左右,几百年来仙乐梵音听了不知多少。因此,红花渐渐通了人性。红花初至玄天宫时,没几日便有大神上仙来问帝焜,此花何名。每每受问,帝焜皆笑而不语,日子一久也不是办法,思虑再三才为其取名,唤为雪焱花。雪焱花入天界已五百年,帝焜每日悉心照料,即使雪焱花颇具灵根,五百年也未成人形。帝焜深知草木之灵难修难度,既要机缘巧合,又需灵根深惠,颇难修得人形,对此也不再强求。时东海一脉之主广仁王有一义女唤为青心,本是开天辟地之时,诞于东海潜龙渊的生灵,因得广仁王喜爱,收为义女。青心人首蛇身,常环游海面,又因广仁王疼爱,前后拥簇不少水族女孩。青心便时不时与众水族女子上岸游玩,或奔于林间,或小憩于花草之海,天真烂漫好玩之性如是。可娲皇氏正好于黄河之尾、汝水之首,以泥为肉,以水为血,抟土造人。群人在林间采摘果实,恰巧碰见上岸游玩的青心。见青心面容丑陋,人首蛇身,纷纷低声耳语明里暗里嘲笑于青心,又是当着众水族女子的面。青心自幼得广仁王宠爱,别说辱骂,便是去轻蔑一瞥也未曾受过,盛怒之下,便出手杀了群人。也因此惹得娲皇氏大怒,追逐青心至东海边上,见青心入海逃走不见踪影,四下打听后得知青心乃是广仁王的义女,便遥对东海水面愤然怒喝,道是广仁王不交出青心,便要以五彩神石填了东海之水。广仁王心知青心惹下大罪,那娲皇造人是承奉天意,青心还因言语杀人,终是罪过,但青心又是其最疼爱的义女,怎会舍得送与娲皇氏手戮,无奈之下只好请三界之主帝焜前来调解。帝焜脚踏五彩祥云,自三十六天无界而来,宝相端庄,甲胄鲜明,身前队列九十九对仙童仙女掌灯引路,身后旌旗万千,众神亦步亦趋护驾跟随。广仁王站东海岸边,携着其义女青心俯首相迎。帝焜来前,已明了此事前后始末,扶起广仁王后,便朝一边的娲皇氏走去。娲皇氏见帝焜走来,冷冷一笑,视线瞄向广仁王,恨道:“虽请了三界之主,但她的命终是要交出来的!”
帝焜闻言,与身后广仁王对视一眼,广仁王面露尴尬,不回娲皇氏一句话,只遥遥相对娲皇作了一揖。“娲皇息怒,若不取其女性命,如何能够偿还了这些人命?”
帝焜行至娲皇身前,停下脚步,他也心知,娲皇造人本是天意使然,娲皇又是慈悲心肠,想要她改变主意,定是难上加难。娲皇氏抬头看了一眼帝焜,冷笑道:“以命偿命而已,还待如何?”
帝焜明亮的凤眸颤了颤,海边的风从他身上吹出祥和的气息,让站在娲皇身后的凡人皆感到一阵如沐春风般的舒畅。一时,岸边众人神皆敛声屏息,静等前方二神谋议。广仁王见二神对峙不下,心中发颤,若是帝焜也扭转不了娲皇氏的态度,他该如何?东海虽大,水族亿万,却奈何不了娲皇这等与天同寿的大神。就在广仁王以为帝焜毫无办法的时候,帝焜微睁凤眸,嘴角噙住一抹如春风般的笑容,绝世之颜瞬间绽放,恍若艳阳绚丽和光。“人是生灵,青心亦是生灵,人既因她之错受无妄之灾而死,上苍有好生之德,断不能因此又使青心丧命。”
帝焜沉吟半刻,忽而对娲皇氏说道。只是这一言一句,字字入耳后,却让娲皇氏越发觉得难受,这帝焜说话,怎般就那么令人懊恼。“天君之意,莫不是就这样放过这妖女?”
娲皇氏冷冷笑道,心里揣测,不知是东海给了帝焜多少好处,他才在这说出如此有失公允之语。而当娲皇嘴中妖女二字脱口而出时,青心的娇躯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帝焜也未注意到身后人的差异,亦不顾娲皇氏的冷笑连连,只是对娲皇氏笑了笑,直言道:“不若这样,让广仁王许人间百年风调雨顺,以换青心之命,一来,还了娲皇的债,二来,人刚立足天地,若有天命照顾,也是好事。不知娲皇愿否?”
广仁王一听帝焜之言,连连称是,更是赌咒发誓不会有半分疏忽。他本是风雨之神,让他许人间百年风调雨顺本就不难,若如此得解青心此番灾厄,也是好事。娲皇思虑再三,再看帝焜时,微微颔首称善。她本不想答应于帝焜,但奈何帝焜如此说了,但当着众仙家,她多少得给三界之主颜面。再者,帝焜许下的诺言对她身后人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同时也是对她的提醒,她若真执意杀了青心,广仁王盛怒之下,不给凡间风雨与天意拼个鱼死网破,亦不是她所想见的。帝焜见此,心知娲皇已然妥协,散着庄严金光的广袖长袍凌空挥舞一下,在场人神皆感到一阵身心舒暖。帝焜手捏指诀,于手心中生出一朵金色莲花,送至一个凡人手中,“今你人族刚立于天地,族力单薄,本尊赐尔等金莲一朵,华光千丈,是谓福报百年,愿尔等,净如金莲韧如金莲,上善。”
此间事已了,帝焜欲要离去。正当他要驾云回三十六天无界时,青衣不顾礼法,跑出来拦在帝焜面前。当下,群神惊怒,仙法灵器皆祭出于半空中,瞬时,东海岸边如白昼生万星,无数金光点点闪烁,惊得青心一身冷汗。帝焜微微皱眉,眉宇间象征神力和帝位的金色花铀也是闪烁了一下金光,见青心到自己面前跪拜俯首,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却无甚祸心,便挥手示意身后众神收了法器仙宝。“天君慈悲,救我一命,青心无以回报,愿侍奉天君左右掌灯执烛、更衣打扫,天君纳否?”
青心抬头仰望,一点清泪自眼角流出,帝焜的心如被揉捏般疼了疼。自此,帝焜才看到青心的容貌。平日里天地间万物皆以本形示人,唯有肃穆之时才幻化人形。而帝焜万万没想到,天上地下皆传言样貌奇丑无比的广仁王义女,竟然有如此倾人心魄的容颜,哪怕放眼天界,也没几个神能够比得过她。青心那一副娇容,两行清泪,在这海风飘动的岸边,更显得柔弱,惹人心疼。帝焜虽是无欲无求的三界之主,但就这一眼,也对她心生怜惜,便懂了为何她能得广仁王的多般疼爱。正当帝焜犹豫不决颇有些为难之时,娲皇氏却在他身后冷笑连连,玉手置于胸前,捏了几个指诀。未过几息时间,娲皇氏脸上煞白如雪,手上的指诀也停了下。待过良久,脸色缓和后才对帝焜喟叹道:“天君,倒不如你收了这妖孽,到天界好好管教,免得广仁王更加受难。”
帝焜望了广仁王一眼,又看了看娲皇氏,温和笑道:“若让广仁王之义女为婢为奴,怕是水族上下要不奉本尊为这三界之主了吧?”
广仁王闻言,愣了愣,陪笑道:“天君慈悲,若非天君,心儿性命当下如何万莫可知,心儿命是天君救下的,自然也是天君的,为婢为奴有何不可?”
帝焜笑了笑,身上散发出的柔和之息愈发浓郁。“万万不可,青心还是留住东海吧。”
说完,帝焜再欲转身离去。而青心却又再次拦住帝焜,低声言语道:“若天君觉得委屈了青心,青心斗胆请天君纳我为妾,青心定当日日伺候天君起居,万万不敢懒惰,天君慈悲了了青心之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