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连绵不绝的低矮平房,仿佛看不到头。茅草做顶,黄泥抹墙,低矮逼仄的房屋一排数十间,接踵摩肩,像集市上拥挤的游人那般。人们三五成群,结伴进进出出,彼此之间仿佛又不太熟悉,擦肩而过时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彼此间并不热络。“这是哪儿啊?”
云熙喃喃低问。“南城,贫民窟。”
麻九答的干脆,可眉眼之间,仿佛有些仇富惜贫的况味,讽刺云熙道:“你以前没来过吧,是不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云熙尴尬地嗯了声。麻九冷笑挖苦,“千金小姐,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光临这种地方。这里住的人,都是最底层的可怜人,靠卖力气为生,拼尽全力,也不过才能混一口饱饭而已。”
这个话题没法延展下去。贫与富,强与弱,自古对立,却又相对而生,永远存在。谁都渴望富足,谁都希望自己的家族变得强大。有时候,需要一个家,三代人五代人不懈的努力才能达到。有时候,几代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到最后也不过是黄粱一梦,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所以,人们才会生出“时也运也命也”的感慨。云熙对麻九现在酸溜溜的口吻,十分不满,回怼道:“你可以怜悯弱者,却不可以把我当做假想敌。我们家并不曾剥削过他人,更不曾恃强凌弱。”
她口气强硬,不容侵犯,麻九吃瘪,没再继续说下去,引着她和小杨子七拐八绕,来到了胡同尽头的一间房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把门推开,却捏着鼻子跳到一旁。久未居住,屋里落了一层灰,麻九等灰尘落了,方才引着他们进屋。这是一间套房,左右两间屋子对门而设,门上挂着蓝底白花的粗布门帘。正当中半间房,靠墙盘着灶台,当做伙房。“条件就是这样,将就一下吧。”
麻九瞥云熙一眼,见她拧着眉头不说话,慌忙找补道,“我也不是没钱,如果你想住精美奢华的客栈,我也付得起账,只是那样太过扎眼,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反倒不利于查案。这地方隐蔽,流动人口多,一两个人住进来,就像茫茫大海漏进去一瓢水,根本显不出来。就算官兵追过来,咱们好躲好藏好脱身,百利无一害。”
麻九那个碎嘴子,嘟嘟囔囔说着,撩开门帘往里瞧了瞧,一努嘴,道:“这间屋子干净些,你住这间,我跟小杨子去另一间凑合一下。”
小杨子率先走到另一间门口,一撩门帘愣住了,“大当家的,这间就是个柴房,怎么住人呀?”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子空荡荡,窗口的土炕斑驳,仿佛动一动都会掉渣。墙角堆着一人高的木柴垛,甚至结起了蜘蛛网。条件之艰苦,比青峰寨更甚。“实在不行,再赁一间吧。”
云熙给出主意。“那可不成,左邻右里没有合适的,万一租远了,你这边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赶不过来保护你。你放心好了,我们这些粗人,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都能睡下,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他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随手抛进小杨子怀里,吩咐道:“把屋里的被褥拿到外头晾晒晾晒,好好地打扫一番,再上街采买些食材。”
交代完,麻九弯腰出了那扇破旧的单扇木门,卸下车辕,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云熙收回视线,却见小杨子已经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了。这地方比以前家里下人们住的屋子,还要破旧一百倍。稍一走动,就会涤荡起一阵灰尘。云熙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否则浓重的霉味充斥在鼻端,让人忍不住想呕。“七爷到外头找地方坐一会儿吧,我收拾好了,你再回来。”
小杨子这孩子话虽少,可手脚麻利,干起活儿来十分迅速。云熙哈了哈腰,别别扭扭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你了”。左个也帮不上忙,她一撩袍角,走了出来。前方不远处临着护城河,她漫无目的信步走了过去。河边偶有人洗衣洗菜,她不敢靠太近,沿着河堤避开人,漫无目的走着。墙角路边,不时有流浪的猫儿追逐打闹,喵喵叫着。云熙偶尔驻足看上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发觉,身旁喵喵叫声不绝于耳,莫名熟悉。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毛色脏乱的雪里拖枪,绕在她脚边,不停地蹭着。不等云熙反应,远处一个矮胖的妇人,喵喵唤了两声,大声斥责猫儿不听话,偷偷跑出来玩。雪里拖枪一步一回头,极不情愿朝那人慢步走过去。云熙脱口唤了一声“白将军”。白将军,是原先养在母亲房里的宠物猫,一身白毛,唯独黑尾,是一只品相上乘的雪里拖枪。听到她的叫声,那猫儿猛一下回头,眼睛瞪得溜圆,不顾肥胖妇人的训斥,喵喵叫着朝云熙飞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