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籁气喘吁吁回来,不及开口,先跪了下去。韦皇后察觉不妙,忙问:“信儿可传到?万岁爷他怎么说?”
郭籁顶着一张白腻大肥脸,露出为难之色,道:“回禀皇后娘娘,奴才晚到一步,没有见到万岁爷。”
他一脸为难,支支吾吾没有继续往下说。韦皇后心焦气躁,抬脚踢了过去,骂道:“狗奴才,你的命/根子丢了,舌头也丢了?每次说话只说一半,让谁猜呢。”
郭籁那张白胖的大脸瞬间涨成了紫茄子,结结巴巴道:“奴才赶到勤政殿的时候,已经有人进去了。那人是……是潘贵妃。”
“怎会是她?”
韦皇后皱起了眉头,也觉得事情麻烦。郭籁一拍手,重重附和:“谁说不是呢,冤家路窄,奴才就晚到了那么一小会儿,被她抢了先。值守的太监说,没个一两个时辰,只怕万岁爷得不了空。奴才生怕耽误您跟国舅爷的要事,所以匆忙回来了。”
他说得委屈巴巴,不时抬眼偷瞧韦皇后。那意思分明在说,错不在他,而在于韦皇后不得宠,让潘贵妃比了下去。后宫之中,谁得了万岁爷的宠爱,谁就可以横着走。人家虽是贵妃,却有万岁爷撑腰,就算你是皇后,也不敢惹。郭籁的心里话在叫嚣,五官乱飞,却不敢说一个字。潘贵妃专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万岁爷一见她就两眼放光,恨不得整日把她挂在裤腰带上。这样的女人,后宫哪个敢惹。就连韦皇后见了,都气短几分。韦皇后何止气短,这时候简直火冒三丈,暴躁地伸臂一撸,把桌上插着秋兰的梅子青柳腰瓶,一下子给甩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瓷器、花枝散落一地。韦皇后气得咬碎银牙,骂道:“妖精如此张狂,迟早有一日,本宫要把她做成人彘,看看她还拿什么魅惑君心。”
身后帷幔轻动,走出来一个人。韦国舅挥了挥手,把郭籁遣退了出去。韦皇后自觉得难堪,垂头擦了擦眼角,哑声道:“让阿兄见笑了,我……”她想说,为了韦家利益,为了族里的兄弟子侄们,哪怕守活寡,她也认了。此前数年,每次被潘灵宝比下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劝自己的。初始这些话还能起到作用,说得久了,不光不觉得安慰,反而觉得是个讽刺。她明明嫁了一个风光无限的夫君,到头来却只能看着他把别的女人宠在怀里。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啊。中宫之主,母仪天下,表面上锦绣如堆,万众敬仰,旁人看不到的背面,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些年,她那颗鲜活的心,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了。她咬紧牙关,恨声道:“阿兄,我……我不想再忍下去了,我想杀了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韦国舅慌忙把食指压到唇边,嘘了一声,扭头四下查看。他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屏退了殿里的宫女,此时只有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因为离得远,大约他们也没听清。韦国舅忙冲妹妹眨眼,抬步走到门口,把那两人远远地支开,这才关上房门重又走了回来。他坐到韦皇后对面,手指搭在桌上,指尖不停地敲着桌面。哒哒哒哒,无声的静默,震耳欲聋。过了好一会儿,他方道:“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刚才只是一时气话,可哥哥的反应,让韦皇后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她重重点头,“我想好了。”
“你既然想好了,我自是支持你的。”
韦国舅往前探了探身,神色严肃望着妹妹。暗杀皇帝,若事成,功成名就;若事败,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哥哥如此说了,那就是把韦氏一族的命运,全都押上来了。韦皇后突然心头狂跳起来,双手抑制不住,不停地发抖。“阿兄怎么支持我?皇帝跟前有太监日夜守着,他又对咱们常有防备,咱们怎么才能得手?”
她喃喃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实在是无脑得很。冲动之下的言语,不容仔细推敲。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打退堂鼓,“阿兄也被我绕进去了,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更不能自乱阵脚。咱们得耐心去等。”
“等什么?”
韦国舅变了脸色,“这次水部员外郎在御前参我一本,他已经不信任我了,景德宫只是冰山一角,若是再追查下去,一一坐实,韦氏同样逃不脱被诛九族的命运。”
韦皇后一听,顿时傻了眼,瞠目结舌问:“阿兄此话何意?你……你到底贪墨了多少银两?”
韦国舅仗着她是皇后,私下里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她也是早有耳闻的。之前也曾提醒过他,但他拍胸脯保证,流入他口袋里的都是些小钱,贪墨是假,结交朋友,培植党羽才是真。朝中做官,若没人帮衬,自是走不远的。这个道理韦皇后也懂。其后她便没再阻止,此时听他那般说,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她横眉立目,再次追问:“你说实话,到底贪墨了多少?”
韦国舅有些难堪,先是偷偷瞄了妹妹一眼,清了清嗓子,方才道:“大约……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
韦皇后惊得捂住了嘴巴,愣过之后,惊慌失措忙朝门口看去。直待确认没人偷听到,她方才压低声音斥责:“阿兄啊,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八十万两?你可知皇宫里一年的用度是多少?”
她伸出两根手指,咬牙道:“后宫千人,每年二十万两,在外人眼里,已经是穷尽奢靡。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贪墨如此之巨?”
她慌张地搓了搓手,“律法明言,官员贪墨六十两便是死罪。你你你,你到底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去投案,砍下我的脑袋,这事儿便可结束了吗?”
韦国舅很擅拿捏别人,他换了一副脸色,几分无赖,几分恐吓,还暗含了几分嘲讽,道:“我若事发,妹妹你必受牵连。姓潘的女人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他若不提潘灵宝还好,一提起她,近乎于一刀扎进韦皇后的心上。她立时红了眼眶,咬着牙道:“你是你,我是我,怎地你贪墨了银两,我就得陪着你吃罪,把中宫之主的位置让给那个狐狸精。”
话是如此说,嘴硬不认也是白搭,事实如此,姓韦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她正气得咬牙,韦国舅那边又劝道:“我的好妹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什么。我瞧他那身子骨,也撑不了多久了,与其夜长梦多,提心吊胆,时刻提防着被人暗算,不如咱们抢先出击,拔得先机,到时候你是垂帘的太后,随便找个奶娃娃放到前边,这天下就是咱们韦家的了。”
韦皇后红了眼眶,荣升太后,掌管天下,那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马上就能实现了?她有些动容,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阿兄,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韦国舅了解妹妹,知道事情已成,遂忍着笑凑到皇后耳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