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来天,麻九方才下山。东市逛了逛,西市逛了逛,甚至还去醉花楼看望了一下老鸨子章涟漪,最后才去了姚府。“麻九爷的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啊。”
云熙委婉质疑。麻九为难地啧了一声,避开云熙坦然的目光,小声道:“不是我给姚小姐泼冷水,山上那些人,做惯了快刀斩乱麻的买卖,让他们去种葡萄、酿酒,恐怕……”“恐怕什么?”
云熙小脸沉了下去,开口不善。麻九索性实话实话,“他们都是糙汉子,只会舞刀弄枪,根本做不了精细活。我看姚小姐还是另外找人吧。”
云熙:“所以,在打家劫舍这条歪路上,你们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麻九皱眉。云熙:“快刀斩乱麻的买卖?有多快,能比朝廷刽子手上的刀更快吗?”
麻九啧了一声:“活了半辈子,他们也不会别的。况且咱们盗亦有道,绝不祸害好人。”
云熙:“事无定性,总有万一。万一你们失算,坑害了好人家,又当如何?”
麻九挠挠头,无言以对。云熙:“不会可以学,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吃饭、喝水、跑跳、蹦走的。无论什么本领,都要学。”
麻九咽了下口水,依旧倔强:“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谈何容易。”
云熙:“坐以待毙最容易。新帝登基,肯定与以往不一样,说不定哪阵风刮过来,朝廷派兵剿匪,寨子里的人谁也跑不掉。不说别的,如果从陇右和朔方调军,丁将军都不能护你们周全。到时候砍刀架在脖子上,不知麻九爷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脸为难,说寨子里的兄弟,这也学不会,那也学不会,只会舞刀弄枪,做些打打杀杀,快刀斩乱麻的买卖?”
云熙小嘴不停,说得麻九羞愧难当,抬不起头来。他忙抬手制止:“姚小姐,嘴下饶人,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学,还不成嘛。今儿回到寨子里,我就去挑人,把合适种田的,合适酿酒的,都给你找出来,绝对耽误不了你来年开春的大计,总可以吧。”
云熙听出麻九话里的讽刺和不甘。不管如何,他答应了,那就是好的。即便心里有些小情绪,也是无碍的。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道理云熙还是懂的。云熙接过绵儿奉上来的茶水,亲自递到麻九面前。“麻九爷,除了这些,我还有一桩买卖在筹划当中,还请你帮我参谋参谋。”
这话一出,麻九心里打了个激灵。姚小姐外表看似柔弱,却是个心思极正,脑瓜极灵活的人。她口中的参谋,恐怕不是想听意见那么简单。麻九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体,一脸紧张问:“参谋谈不上,如有用得上我麻九的地方,尽管说。如果能帮忙,我自然义无反顾。若帮不上忙,那……那就麻烦丁惟继那个老东西,他位高权重,必能帮你解决。”
云熙笑了,道:“丁将军乃朝廷命官,自然不合适入股。”
“入股?”
麻九一脸不解,“什么入股?入什么股?入股做什么?”
大约真是上了年纪,他脑子果真不利索,净说车轱辘话。云熙道:“我想开个钱庄。”
“钱庄?”
麻九正端着杯子喝茶,咂摸了一下,差点把茶水喷出来。“我知道绸缎庄是卖衣料的;茶庄是卖茶叶的。这个钱庄,难不成是卖钱的?”
入山如入仙,他大约在山里待久了,竟然对俗世间的买卖,如此生疏。云熙耐心解释:“通俗点说,就是别人把不用的闲钱,放到我这里来,我付低息。我再把钱借给急需的人救急,收取高息。一来一去,我便可以赚取差价。”
麻九一听,切了一声,很是不屑。“这一来一去,才能挣多少钱,平白还要担着风险,这买卖果真不上算。”
“麻九爷只想着一来一去,若是千来千去,亿来亿去呢?”
麻九眨着眼睛,以他有限的脑力,恐怕也算不清这个数字。他一脸不解,诚恳求教:“姚小姐,这么庞大的数字,将来可怎么算?你能算得清吗?”
“可以请账房先生。”
“凉州城十万人口,少说也有两三万户,若每一家都找你存取,你可怎么算呀。”
麻九浅薄的认知,认为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买卖,挣钱还在其次,算不清楚账目,把城中百姓得罪光了,反倒是一件抬不起头来,丢人现眼的事。云熙笑了,解释道:“我可以根据规模,请两组账房先生。一组负责进库的登记。一组负责出库的结算。这样会不会简单许多?”
麻九听出了漏洞,忙问:“这只是存钱,还有借贷呢,那边可是大头。”
云熙点头,十分认可他的看法。“借贷那边,我们可以设固定收息,半年息,一年息,三年息……等等。这样出库时,便把该付的银两算清楚,以后只消提着银两来还就是了。”
麻九眨了眨眼,在他看来,只要云熙把算账这一快捋清楚,也就没有难题了。“既然姚小姐想好了,那便去做就是了。”
“可我还有一桩难题,至今想不通,想找麻九爷帮忙提点建议。”
“聪慧如你都有想不通的难题?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忙。”
麻九瞬间抖擞起来。“我放贷出去银两,万一对方耍赖,不还我,可怎么办才好?”
对于讲理,遵守规矩的人,怎么样都好说。怕就怕的不讲理,耍无赖,把规则弃之一旁的人。“那就提前说好,让他把等价的物品抵押给你。金银珠宝,房屋田地,凡是值钱的东西,你都可以收下呀。”
云熙一拍手,冲麻九挑了挑大拇哥:“麻九爷果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麻九有些飘飘然,比在翠福轩喝酒,还要上头。“还有一事,我想不明白。”
云熙一脸为难。“你尽管说,但凡我能做的,绝无二话。”
麻九一拍胸脯,“临下山时,丹娘特意嘱托,让我问问你有何难处。即便我不帮忙,她也会下山来帮你的。”
云熙感激地冲麻九点头,又道:“多谢大夫人。另外,假如地契屋契都在我手,对方却耍赖霸占,我又打不过人家,赶不跑人家,可怎么办呀?”
只提问题,不说答案,只等着麻九自己说出来。“就这点事儿呀,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我带人帮你去讨要,不管是地痞小流氓,还是老赖失信汉,统统给你摆平。”
“既如此,不用多言,麻九爷便入股钱庄,咱们一个负责放,一个负责收,这就行动起来吧。”
麻九后知后觉,这才醒悟过来。说来说去,这丫头把他的后路,都帮他想好了。“这是大事儿,我得跟丹娘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他迟疑了。云熙点头:“过几日我要到万佛寺,替我父母做百日祭。顺道可以去一趟寨子里,探望一下大夫人,顺道跟她商量此事。”
“如此这般甚好,倒免了我受夫人质疑的苦恼。”
五大三粗麻九爷,竟是一个妻管严,这谁能想得到呀。绵儿在一旁,捂嘴偷笑。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冬日漫长,储存能量,等待来年春天,必会迎来厚积薄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