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颐景挠挠头,不甘心道:“那咱们接下来如何安排?”
宋星桥远眺望了望天边,很快理清了思绪,冲丁颐景勾了勾手指。待他把耳朵凑过来,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好一通安排。丁颐景一边听一遍眨眼,越听越觉得麻烦。他嘀嘀咕咕道:“姓裴的一行才那么几个人,何至于还要调兵遣将,费那么大的周章?”
丁大公子始终认为,甭管这人冤枉不冤枉,也不管他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先把人给扣下,严刑拷打,审问罪行,拿到罪证,才是最主要的。主打就是一个简单粗暴。星桥与他正好相反,走一步看三步,争取在最后一步,走在裴力罗前面,把人给当场拿下。所谓,捉奸拿双,捉贼拿赃。星桥主打一个逻辑缜密,用事实说话,以理服人。两人意见产生分歧,一时谁也不服谁。丁大公子的随从自然是站在他那边的,暗戳戳护在丁颐景身后,谨慎地望着星桥,却不做任何动作。星桥正色问丁颐景:“丁大公子若不信任我,不如我去找丁将军聊一聊。他老人家肯定对裴力罗印象深刻。”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点了丁颐景的麻筋儿,又痛又痒,关键还无可奈何。星桥若是去找他爹,以后丁颐景的日子会更难过。本来在老爹眼里,自己功夫不高,读书不行,勉强混了个中郎将的官职,貌似也顶天到头了。若没他爹罩着,他再难有大出息。宋星桥那小子,脑瓜子聪明,会察言观色,读书识人过目不忘,这样的本事,不论在凉州,还是入京科考,必会有大出息。他爹曾亲口说过这样的话。宋星桥这小子,是有大智慧的,以后入朝为官,必是平步青云,辅佐万岁爷的材料。以前丁颐景不服气,现在貌似他也瞧出些端倪了。他忙抬臂搭在星桥肩头,好哥们一样哄道:“宋老弟,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事好商量。接下来就按你说的去做,我这就安排下去。”
说着话,抬手招来随从,一五一十照搬星桥的话,安排了下去。星桥和丁颐景骑马远远地跟着裴力罗一行,重又折返回了书院山门前。——裴力罗一路不言不语,可举手投足,却十分高调。以前也曾数次来往凉州,那时为了避嫌,他用帷帽遮脸,生怕被人认出。此时,却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只是,隆冬时节,路上人少,一路上也不曾遇见多少人,而且大多人缩着脖子,匆匆赶路,根本顾不上看他。他一路畅行,直接到了白鹤书院的山门前。“公子,属下陪您上去。”
随从拱手,为了他的安危提议。裴力罗摆了摆手道:“书院乃是清修之地,你们杀伐之气过重,会扰了师弟们读书的兴致。我自己上去便可。”
“可是……”“没什么可是,我心里都有安排。”
裴力罗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随从,自己整理了一番衣冠,抬步走上石阶,径直往山上而去。这条路,他以前曾走过无数遍,今日走在上面,心情格外沉重。以前的欣喜雀跃,全都荡然无存,现在的每一步仿佛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往前,义无反顾地往前。半山腰的书院亮着灯火,煌煌照亮了黑沉沉的夜幕。于裴力罗来说,白鹤书院是他仓皇逃命路上,唯一可依仗的地方了。那灯火引着他,步履坚定,一步步靠近。书院的学子们结束了一天的晚课,正三五成群往宿舍走。裴力罗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去了彭山长的书房。“当当当”的敲门声响起,彭山长头也没抬,喊了一声“请进”。裴力罗推门而入,禁止走到桌前,拱手长揖,唤了声“夫子”。彭山长这才抬起头来,打量他几眼,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路辛苦,你路上可还顺利?”
彭山长比手,让裴力罗坐到炭盆旁边的椅子上说话。裴力罗也不见外,脱下鹤氅,直接坐过去,接下彭山长递上来的热茶,回道:“还算顺利。不知舅父这边,可还顺利?”
彭山长点头:“珠儿和永寿公主,都已安排在后山的宅子里了。只等你过来,便可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两人对面而坐,隔着炭盆望着对方。因为炭火的原因,两人脸上都有些红彤彤的,仿佛对接下来的计划很有信心一般。裴力罗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到一旁,道:“舅父恕罪,这步险棋着实危险,若是失败,会毁掉您一辈子的清誉。我也是想了好久,实在是没办法,迫不得已,方才麻烦您的。”
“贤外甥莫要自责,我出手相帮,也不是全看在你们兄妹的面子上。”
他的话,引来裴力罗诧异的眼神。彭山长并不在意,笑道:“当年我母亲远嫁回纥和亲,我曾十分恨她,恨她抛弃我,让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是后来,等我长大了,慢慢开始理解她。她身为公主,肩上的重担,比普通人要重得多。万岁爷下旨,她不敢不从。所幸的是,可汗待她极好,夫妻和睦,让她的后半生得以愉快地度过。后来她千方百计打听到我的下落,托人把我带到回纥,甚至要封我爵位。只是我这人简单,只爱读书,不爱权势,到最后只能担任起教书育人这一项工作。是以,我母亲亲自送我过来白鹤书院,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我,鼓励我。这份情谊,自是难以报答的。你既然唤我一声舅父,咱们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你有难之时,我伸援手帮一把,这不是理所应当嘛。”
彭山长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的坦然和诚实,让裴力罗心头温暖。他握了握拳,重重道:“回纥国运如此,再挣扎也不会有大长进了。可是,朝中韦氏专权,把皇亲贵胄不放在眼里,实在让人恼怒。永寿公主乃是先帝遗孤,被韦氏妖婆欺负的无路可走,咱们作为至亲,自是应该帮帮她的。”
他叹口气,又道:“若外祖母在天之灵有知,也定会让咱们帮永寿夺回江山的。”
彭山长捋着山羊胡点头认同,可又很担心:“韦氏势力不容小觑,你可有十足把握?”
裴力罗点头:“若单凭我,自然是没把握的。可若是把一人牵扯进来,那便有七八成的把握。”
“那人是谁?”
“镇远将军丁惟继。”
“他素来刚正不阿,会同意与你结盟吗?”
“让他选,自然不同意。可若是形势所迫,他没有选择,必须跟咱们站在一处。”
裴力罗笑得高深莫测。给丁惟继的陷阱已经挖好,只等他跳进来,老头子便再无选择,只能供他和永寿驱使。裴力罗仿佛隔着沉沉夜空,已经望见了永寿得胜还朝的壮阔情景。他深吸一口气,重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