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犹豫片刻,接过绵儿递上来的毛笔,这就要签字。麻九抬手拦了一下,悻悻道:“娘子,你是知道的,这婚书可是假的,当不得真,日后万不能拿这个做短处奚落我。”
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吃了好大的亏。丹娘有些囧,瞪他一眼,再偷眼看了看云熙,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嘛。你呀,就算年轻二十岁,也配不上云熙一根汗毛。你放一百个心,我断不会吃这种飞醋。”
她粗俗地骂他,如常一般,倒让麻九安心:“丑话说在前头,大家都知道这是做的一场戏,万莫当真就好。娘子请。”
他比了比手,亲眼瞧着丹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方才接过毛笔,在锦轴上落上自己的大名。待墨迹干透,云熙把锦轴卷起收入自己怀里,垂眸道:“这事儿还差一个见证人,麻九爷看找谁合适?”
“见证人的话,”麻九挠了挠头,“醉花楼的章老板倒是现成的。”
“行,就她,还望你跑一趟,跟她言明。”
麻九点头,“回去路上我便绕过去一趟,跟她提前说好。如此这般,那就在翠福轩定下酒席,明日设宴替星桥践行,你看如何?”
“何待明日,不若就在今晚吧。”
云熙垂眸淡淡开口,瞧着如常一般。麻九嗯了声,起身扶着丹娘,两人告辞而去。绵儿把人送出门去,回来却见云熙依旧坐在圈椅里发呆,怀中还抱着那卷崭新的锦轴。“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绵儿对云熙的做法很是不解。云熙抬起头来,脸色惨白,一双眸子如秋日深潭,平静无波,幽深黯然。她随手把锦轴递给绵儿,“你把这个放好了,回头我有大用处。”
“小姐,您真的甘心做麻九爷的妾室?他一个土匪头子,何德何能娶您这样的名门闺秀为妾。”
云熙抬眸望过来,眸色深深,却是一言不发。绵儿心头突儿了一下,囧然接过锦轴,不敢再置喙一句。现在小姐看向她的目光,莫名有一种压迫感。她转身往外走,不甘心地低声嘟囔:“哪怕是名义上的,对您也是辱没。”
“辱没?”
云熙苦笑,“眼下只有借着他的名头,方能护我周全。”
“咱们名门之家,何至于借他一个旁门左道的势力?”
“你不懂。”
云熙不便明说,挥了挥手,把那个多嘴的丫头屏退了出去。丁颐景不是一个甘愿认输的人,若他知道云熙拒绝了宋星桥,定然铆足精神来纠缠她。试问这凉州城里,能镇得住他丁大公子的,还有何人?唯麻九也。再者,顶着土匪头子妾室这个名头,旁人自然不敢再来招惹她,日后行走少了许多麻烦,一劳永逸。这样的妙招,付出的代价也绝不可小觑。云熙扶额叹了口气,心头茫然望着眼前的虚空,一时有些恍惚。前路漫漫,她竟迷茫看不清方向了。左个已然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晚上宴席上当众让宋师兄断了念想,这段情便可无疾而终。雪一直下,到了晚间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冒着大雪还能赶来赴宴的,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因着天气原因,翠福轩今日食客并不多,二楼雅间也只他们一桌客人而已。麻九和丹娘来得最早,热络地跟客人闲聊着。丁惟继兴致颇高,着人带了一坛好酒,正跟麻九说笑,商议今晚要不醉不归。丁颐景眼风从妩媚娇俏的章涟漪脸上扫过,心头哼了声,心道:麻九爷果真是上不得台面,如此宴席,竟然请老鸨作陪。若不是爹爹给他面子,他丁大公子定然扭头就走,绝不含糊。星桥进门的时候,丁颐景热情冲他挥手。星桥扫视一圈,见云熙还未到,而丁颐景身旁正好两个空位。他欣然过去,坐到丁大公子旁边。云熙推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交谈望了过来。“师妹,这里。”
星桥脱口而出,笑着冲她挥手。丹娘夫人同时也招呼她过去。云熙点点头,目不斜视走向丹娘夫人。宋星桥心头突儿了一下,却也没往旁处想。云熙跟干娘走近些也是好事,他进京这段日子,有干娘照拂,可以让他更安心些。“你怎地称呼姚小姐为师妹?”
丁颐景探身凑过来,满眼嫉妒地逼问。“此事说来话长。”
星桥卖个关子,却不准备细讲。他薄唇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想起早上那一幕,心头发软,发痒,就像羽毛在心尖上一下一下轻轻撩拨,让他忍不住呼吸变紧,心头突突狂跳。醉在温柔乡,大约便是这样的感受吧。他暗暗筹谋,打算今日散了席,一定要厚着脸皮送师妹回去,顺路再偷个香,离开凉州长途漫漫,也好做慰藉。客人都到齐了,宴席便正式开始。起初一切都好,星桥不时偷眼瞄向云熙,见她吃的很少,难免担心。又见她跟丹娘夫人聊得投机,不时轻笑,他又觉得欣慰。他满心满眼都在云熙身上,她却不曾向他投来一点目光。姑娘家害羞便会如此,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席间气氛热络起来。麻九拍了拍手,高声道:“今日设宴,除了给丁将军他们践行,还有一则好消息宣布。”
“什么好消息?莫非你家要添丁进口?”
丁惟继跟麻九从小相识,说话也不顾忌。今日一见丹娘,他便已经猜到了。丹娘徐娘半老方才怀了身孕,虽然日子短暂,却已经孕相十足。再加上麻九紧张得很,一会儿询问是不是冷,一会儿又问饭菜是否合胃口,那副紧张的样子,丁惟继早想揶揄他几句了。老来得子,人生大喜,玩笑几句也不为过。没想到,麻九点头又摇头,“添人进口是真,却不是男子。”
大家都疑惑起来。麻九道:“早些时日,我纳了一房妾室,不曾把这喜事公之于众,今日特意设宴,便是要把她引荐给诸位。”
随着他的话,星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转头目瞪口呆望向云熙,哑声质问:“师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云熙却是垂首不语。麻九又道:“姚小姐,便是鄙人的妾室,聘书在此,绝无虚假,章老板可以作证。”
章涟漪在旁附和。她的话,星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实在想不通,明明早上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不过一日之隔,竟如隔出山海一般的距离。妾室?姨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