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沉沉的天空,鹅毛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姚云熙坐在车内,突然就想起数日前那个秋日的傍晚。残阳如血,她摇摇晃晃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却不知命运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大抵便是从那日起,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了十六年的爹爹和娘亲,竟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给夺了回去。剩下的唯独一样,那便是宋星桥。他不离不弃,一直守在她身边。大约也是在疾苦之中,被他热情相帮过,方才对他产生了区别以往的感情。这便是男女之情嘛?扪心自问,云熙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个好人,一身才华,壮志凌云。云熙只想要他过得更好,想要他能够达成所愿。若没身世这一重禁锢,她想自己也许会欣然答应宋师兄的示爱。可是,身世血缘不由人,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法改变。现在的她懦弱胆小,如惊弓之鸟,唯恐厄运再次降临,小命朝不保夕。更怕因自己的缘故,牵累身边的人,给他人招来无妄之灾。所以,她唯有躲,远远地躲开,不做扫把星。“小姐,到家了。”
绵儿的话,唤回了云熙的神思。扶着绵儿的胳膊下车,大门敞开,门房几人分列两边,正恭敬地候着。“临近年下,留意门户,莫给歹人可乘之机。”
云熙淡淡叮嘱。“遵小姐示下,小的们一定谨记吩咐。”
家仆们小心谨慎,目送她进门,方才关门落锁,又在院内巡视一遍,方才各自睡去。偌大的姚府,空荡荡的,走在廊下,北风卷着雪花,落在裙角。绵儿护着她,一直送到绣楼卧房,方才松了口气。“把账本抱来。”
云熙任由绵儿伺候着,把大氅摘下,转身坐到梳妆镜前摘下耳坠子。“今天核了大半天的账,晚上又赴了宴席,还是早点歇着吧。”
事到如今,绵儿除了心疼,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绵儿能瞧得出来,小姐故作轻松的背后,压抑着心头的憋屈。账本只是她的掩护,用以麻痹自己而已。云熙佯装生气,呵斥道:“你这丫头,现如今是越发不听话了,莫不是想让我把你配给小厮,躲得远远的,不再伺候我。若你怀了这心思,明白说与我听,我帮你物色一个好看踏实的,定不会埋没你。”
云熙越话多越反常。绵儿却是什么都不想说了,她顺口应着,命人送来热水,伺候云熙梳洗过后,方才抱了一摞账本过来。云熙换好了寝衣,崴身坐到桌旁,头也没抬吩咐:“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早些歇着去吧。”
语气神情皆如常,仿佛今日那事儿对她半点影响也没有。绵儿叹了口气,让人又送了一个炭盆进来,自己则去默默沏了热茶,备了点心。一切准备妥当,绵儿招呼其他人齐齐退了出去。“咔哒”一声,房门关上,屋内突然陷入寂静。桌上灯花偶尔啪啪作响,吵得云熙眼睛疼。她紧绷的身子,仿佛一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都颓了下去。把脸埋入掌心,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头淤堵,直让她喘不上气来。心头的失落如窗外的北风,无情肆虐。按说放下心头巨石,应该轻松才对,可为何会觉得更难过呢。她捧着脸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鬼使神差,起身一把推开了窗。一道黑影闪过,流浪猫儿受了惊吓,喵喵叫着窜上墙头,回望一眼,毫不留恋地走了。风儿裹挟着雪花吹进屋内,落在桌上,瞬间化成了水滴。桌上的蜡烛噗的一声,一下子灭掉,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万籁俱寂,唯独鹅毛大雪肆虐张扬,沙沙下个不停。冷风吹得人心头发紧,紧绷过后,整个人陷入无尽的失落之中。云熙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察觉自己身子不停地发抖,根本抑制不住。她无奈叹了口气,这才探身关上窗户。与天斗,与地斗,与命运斗,云熙觉得自己小小的身子如蝼蚁一般,风一吹便被碾碎如尘。终归无力抗争,只能听天由命。她回过神来,思忖着应该先找出火折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还是索性摸黑上床直接安寝。她心头矛盾重重,尚未作出决定,却没留意身后一个黑影,正慢慢向她靠近。等她发现时,黑影已经到了眼前。她刚张了张嘴,那声大喊尚未出口,便被人捂住嘴巴。昏暗一片,即便他就在眼前,依旧看不清是谁。鼻端传来一阵雪松清冽的香气。这呼吸、这掌心、这身量与气场,还有这香气,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姚云熙。眼前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师兄。这个念头一起,云熙只觉得浑身酸软,没了一丝力气。明明席间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为何他还来纠缠。云熙想高声质问他,却张不开口,一时僵在原地。他的指尖微颤,呼吸粗重急促,却是一个字都不说。若是没有明天,不管不顾沉沦于今夜,只享受当下,该有多好啊。云熙心里乱糟糟地想。可是,事已至此,若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前头所做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心软一时,后悔终生。云熙暗暗咬牙告诫自己,不管如何,都不能再轻易回头。可是,那人的每一次呼吸,都落在她的眉心,温热,酥麻,像毒蛇一样,蔓延过她每一寸肌肤,如把她放在火上炙烤一般。沉默如山,隔在两人中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方才响起云熙暗哑含糊的声音。“你走吧。”
虚虚放在她唇边的手掌,颤抖了一下。落在眉间的呼吸,越发紧促了几分。“这件事儿我不会对麻九爷提起,我们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不提麻九爷还好,可她偏偏提起了那三个字。“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头顶响起一道冷酷如鬼魅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