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仿佛在一夜间从地底冒出来,盛开的和没盛开的挤在一块,满满塞了半个山坡,被初升的阳光亲吻着,明晃晃的一片,在晨风的吹拂里又送来阵阵清香。蒋家小嬢提着木质食盒进了杜鹃别院,莲池回廊尽头是一张低矮的梨木方桌,桌上刻着淡黄色的杜鹃花,栩栩如生,两个新扎的草垫蒲团分放在左右,肖童如以往一般端坐在主位上,红衣红裙上用一袭长款白衫遮盖。“小嬢早安!”
肖童微微颔首,收了矮桌上的书笺。蒋家小嬢把食盒放在矮桌上,从盒里取出一只碗,碗里的白粥米粒绽开,像一朵朵白莲融入在白亮的米浆里,继而她在桌上摆上竹筷和一小瓶食盐。“姑娘请用早餐。”
蒋家小嬢恭敬的退开两步,站在左边。蒋家小嬢是五十里外蒋家米铺的大小姐,自幼与山下老和尚定了娃娃亲,可那老和尚年轻时就是一门死心眼,愣是一头扎进了佛门,来了个斩断红尘,六根清净,这蒋家小嬢也是个倔脾气,几番狂追耗去了人生的夏和秋,最后也只能抹去了自己的棱角,挽了发髻,在山顶小院里做了老夫人的管家。“是今天吗?”
蒋家小嬢问。“是,是今天。”
肖童回答。蒋家小嬢合盖上空食盒,微微鞠躬转身进了内院,不大工夫用洗衣服的竹篮子提了三双厚底布鞋出来。“姨姥姥还真会疼人。”
肖童看着小嬢放在竹篮子里的鞋,苦笑一下。一口喝掉剩在碗里不多的白粥,“有劳小嬢了。”
她放下碗筷,转头看着莲池,虽已是入了秋,荷花已败去莲叶却是正绿。静,静得听得见莲池里的鱼儿打哈欠,在晨风里一人站着,一人坐着,许久、许久,小嬢说:“是老夫人的吩咐。”
“辛苦小嬢,小娘慢走!”
肖童依然是颔首道别。蒋家小嬢收拾碗筷,看着端坐在蒲团上的肖童欲言又止。“请转告姨姥姥,我会好好的。”
肖童起身进了内院。月白色长袍不适合自己要去的地方,她换上一身宝蓝色丝绸衣裤,脚上只能穿了那双蓝色单层的软底布鞋,抬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一丝清凉,从微红的眼眶里看出去,闪动的露珠撒满在床边的宝蓝色的细高跟鞋上。回去,出了山城就回到那个残酷的战场,就是让她九死一生的战场,就是那个不给她留过一丝生机的战场,肖童的心在颤抖,可是那里的摆地摊的伙伴依然在挣扎,她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呼唤…….古老的山路已经堆满尖利的碎石,一顶蓝色的小帽在碎石上缓缓地移动,单层软底鞋从踏上碎石开始就是硌脚的,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鞋底已完全扎穿,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脚,肤色光洁如婴儿。风从山顶俯冲下来,盘王山顶上多年不曾打开的琴房响起古老的音符,高亢的吟唱在群山回荡。官如水,民似石,水,亦清亦浊或肆意吞噬,石,纵跌泥潭深渊亦随俗浮沉,祈天公,赐一抹余晖,水规石方安。 肖童脱掉完全破底的鞋,脚掌硌在碎石上,抬头是看不见尽头的碎石,转身是沾有血迹的石头。“夫人,就只有这条路吗?就只能有这一条路吗?”
丽莎的双手紧紧握着身边的山竹,仿佛要把它给捏碎。“她执意要去走的那条路,又岂止是割破一双脚就能了事的?”
老夫人的语音颤抖,脸庞却是异常的平和,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碧蓝的眼睛里闪耀着钢刀般的寒光。和着山顶传来老者的唱词的节拍,肖童脱掉完全破底的鞋,光着脚在碎石上移动,汗水和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落在碎石块上,溅起微小的尘土,尘土里荡开的是她割破她的肉体,切碎她心肺的临桂县城,可她没有逃离和躲避的资格,因为她的历代先祖都长眠在那块土地上,她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