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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鬼市(1 / 1)

无论是远古还是近代,始安县的故事是国之少有,县城境内的金山却是小人物群聚的传奇,此地名唤金山却无金,也无银,就是破铜烂铁铜也不多。早些年抬头可见石山,低头还有少许的黄土,狂风却四季分明,人们都习惯传唱祖祖辈辈留下的民谣:金山风光好,风吹石头跑,没到十二月,穿上大棉袄。丑时,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一盏盏马灯从四面八方飘过来,临近才看清楚来人均身裹厚大棉袍,棉袍很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棉帽子下两只眼睛近似死鱼眼,赶马车的或赶驴车的都是结伴同行,坐车上的人也是三五结伴的,这个时间段的这些人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离始安县三十华里以外的桂市农贸果蔬市场,当地人称呼为“鬼市”。也许是来得早了些,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一个个在鬼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似漫无目的晃悠,只是在不经意间那近似死鱼的眼睛偶尔会闪过一缕晶亮,但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只马灯高悬在档口门前的大柱子上,随着寒风摆动,古木雕刻桃三姐果蔬行的招牌在夜色中忽隐忽现。档口进门的大桌子上趴着老板娘,枣红缎面被子盖住肩膀以下的身子,一只手被脸庞压住,乌黑的头发遮盖去整个面容,只剩一只手臂裹着紫红金丝缎子,偏又露出粗壮的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若走近还隐隐听见女人打呼噜的声音。档口是两扇竹子编制的大门,常年用绳子系在左右两边的竹篱笆隔栏上,后面的竹篱笆隔栏上,乱七八糟的挂了十来条九成新却又裸露出棉花的破棉絮子,沿边边的角落摞起三、五条破棉絮子的地板上躺着或缩着个人来,说是人吧,只是凭经验,因为这些侧身躺的,抱腿缩着的都是用破棉絮子连头带脑的裹得露不出半根毛发,看着一个个的模样,大体知道是个人罢了,仔细瞧来还真是有趣,这偌大的档口里,除去这满地的破棉絮子就没有其他物品,初入行的人肯定会琢磨这果蔬行究竟是卖果品还是卖蔬菜?类似王三姐、李小妹、张二姐的商行牌子在整个鬼市里都是一样的格局,摞起破棉絮子躺地上的不一定是档口的人,那些与档口有往来的卖客和买主都会随意扯下几条破棉絮摞在地板上或坐或蜷的把自己塞在一个角落里。鬼市后巷两排档口却有些别样,因为靠后,自然就没有桃三姐、王二姐档口的大气,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这里的档口两扇竹编大门紧锁,三面竹篱笆隔栏里堆放整齐的或是洋葱,或是芋头,甘蔗、红薯、老姜、蒜头,或是单一或杂堆,还不到开市的时辰,这后巷自然是没有人来的。刁明是自己驾了小驴车来的,小毛驴拴在路边的歪脖子大树下,她佝偻背脊拖着破棉鞋蹒跚在鬼市门口,眼睛却只盯着来时的方向,忽然她低眉顺目的眼睑绽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把脸盘子撑大,佝偻的背脊猛地挺直,撒开腿一溜烟的跑过去。“什么货?”

一句相同的话语,几乎同时发出七八个语音。与刁明同时到达的十来个人把一个挑箩筐的年轻人围着,七手八脚的撕扯箩筐上的盖布。“莫搞,莫搞。”

年轻人半推半就的给撕扯下盖布,半斤以上的柑果,黄橙橙的透着新鲜,只是任众人围着柑果拉扯,年轻人总是挑着箩筐不放。刁明倒退两步,笑道:“好小子,有把子力气也不是傻着用吧,放这里怎样?”

年轻人腼腆一笑:“老板说的是。”

只见他前走两步,蹲身低头,一对箩筐稳稳的落在刁明的毛驴前。“什么价?”

刁明三分笑脸。“四个铜板。”

“呜”一片唏嘘声,这是昨天集市上的拆秤价,无半分利益不是商人的品行,更何况他们还算不上商人。刁明拨开人群,抡圆胳膊,八字步分开双脚站立,低头双手抓住箩筐口,腰上使劲,“呕”众人一片哗然,是的,箩筐纹丝不动,左右摇晃,箩筐里的柑果也就表面一、两个挪了地方,她直起身,双手背到身后,仰头问“过筐?”

“不过。”

年轻人用手抹一下前额,掩饰脸上一丝诡异。刁明双手拍拍,分开人群,佝偻背脊继续在大门外晃悠。不多时人和车逐渐多起来,刚才还鬼地一般安静的档口被一辆接一辆的大车堵了个水泄不通,桃三姐果蔬行档口两车三驾马车并列在档口,伙计爬到堆到顶蓬,丢下一地棉絮,露出白亮圆润的白萝卜。大桌子上一把旧算盘被女人粗壮的手指拨动得噼里啪啦响,厚厚的账本也画得龙飞凤舞,恐怕是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认出画的是什么,“传林老铺三包,二百一十九斤四两,二百六十四钱。”

桃三姐的报价就是鬼市鸣锣开市,鬼市苏醒,人挤着人,货挨着货,却是有条不紊的涌动,大萝卜、小白菜,长冬瓜、短扁豆,葱花、大蒜、紫茄子,一筐筐,一包包,从卖家到买家,仿佛在夜空中飘起,在不经意间就落到了买主的车上。刘明明档口的大马车被堵在鬼市门外,小晨晨揉着睡得半醒的细眼,吆喝上三五个伙计,扛了一把大称就挤到挂着明字的大马车前,纵身一跃,跳上马车,熟练的解开盖在车顶的篷布。“大白菜,刘家基地的大白菜,八文钱,买八文钱啰。”

稚嫩的娃娃嗓音给鬼市增添一丝活气,这孩子居然在大路上开卖了。“晨晨,给十包,六文。”

同村的小江老板冲着车上的晨晨喊。“八文,不买走开”晨晨爬上车顶,拖上去几包大白菜,给自己腾出一块站脚的地方,双脚站桩,稳稳的落在车尾。“刘明明哪辈子修的阴功,捡你这小犊子护他”小江老板嘴里嘟嘟囔囔,却不肯挪步。先不说刘明明的货价钱如何,光看这翠绿嫰白、个大、带着泥土芬香的大白菜在集市上绝对是抢手的上等货色,“挣得再多,你老板又不帮你娶媳妇?”

小江老板伸手掏烂网兜,从里面抠出一颗白菜放进肩上的布兜里。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个响鞭打在小江老板的头顶,“给小爷拿出来,少一片叶子,小爷打残你爪子”晨晨厉声喊道,刘家的众伙计还没抬脚起身,一个完整的大白菜就放在晨晨的脚边。“你娘和老子还躺在村东头,不想回村了。”

小江老板细小的声音仿佛不曾出现过,在这底层粗俗的地方,像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晨晨不想跟他纠缠,别看这晨晨今年只有13岁,在这鬼市里也有七个年头了,那一年村里闹霍乱,爹娘都没能走出村来。刘明明收货路过村头,帮他安葬了爹娘,领他到了鬼市,说他是个伙计,其实也算是刘家的半个养子。刘明明外出收货,晨晨能把家里打点的上下周全,就连刘明明的老婆也放心的把一大家子的事交给这个半大的孩子。要说在鬼市里卖货,也就是只有一个时辰的黄金档,晨晨知道此刻卖的是大白菜,一包包的称,十包八包的卖,如果错过了这个时辰,卖的就是药铺里的党参、黄芪,只能一钱两钱的卖了,每天在这黄金档的一个时辰,晨晨就要把这一大车的货给卖掉,所以晨晨没想和小江老板纠缠。刁民牵上小毛驴,老胡老板装好了大马车,老橘子,烂香蕉,牙刷,芒果也各自跳上了马车;大炮,小炮,双胞胎,已经吆喝牲口往回赶;光板和他的美女婆娘搂着、抱着赶着小驴车悠悠的领先出了鬼市,苟老板一车柚子压得老马举不起蹄子。“狗娘养的,你不疼它,它就不给你长脸。”

温有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帮他把柚子扛到自己车上,“畜生也有不能承受的重量,别欺负它,你一家老小还指望着活命。”

苟老板没接茬,自己也扛了两包放到温有喜的车上,这就是底层人群的兄弟情义,不需要一堆肉麻麻的感谢话。马车、驴车飞奔在始安县的官道上,留下滚滚尘土和一阵阵清香。这个队伍浩浩荡荡的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始安县的金山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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