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极晟的面容,这人的脸已经毁了,看不出原先的面貌,似是被烙铁狠狠地烧过一般,皮肤凹凸不平,在灯光不甚清晰的夜晚看来甚是恐怖。陈紫染觉得那日暗卫汇报的容颜有损实在是太含蓄了,这简直就是影响市容啊!“夫人,方才我二人已经助他修复了体内乱窜的真气,如此便先告辞了。”
中年人在一旁做了个揖,准备离开。“多谢,日后若有需要可来我清风明月阁。”
陈紫染收起自己打量极晟的目光,淡淡地回道。“清风明月阁?”
那个少年却是率先开口,一脸的惊喜。“正是。”
少年扯了扯中年人的袖口,“师父,是清风明月阁啊,那他们是不是会知道……”中年人瞪了一眼他,转头温和地向陈紫染解释:“夫人勿怪,我们此行是为了寻找一个故友,和清风明月阁倒是关系挺大,小徒这才……”陈紫染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寻找哪位?”
“在下所寻之人乃,南宫炙。”
陈紫染沉吟了一下,走出房外将帝释天喊来。“这是炙的下属,有些事情你们可以直接商量。”
陈紫染勉强勾拉起一丝笑容便走出了院子。这时候,会有什么人要找炙呢?陈紫染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请冷冷的月辉倾泻在院中。夜晚的风吹得呼啦啦的,陈紫染对着双手呵了呵气,似乎是快入冬了。从这里到西北漠还需要四日,在那边顶多等上三个月便要离开回到沧水城,上官墨诀应该是不会相信我那信中的内容吧?这一战,在所难免。“娘亲!”
陈紫染被南宫忆从背后抱了个满怀,陈紫染蹲下身子捏着他的脸,红扑扑的,“忆儿,你……想念你父亲吗?”
南宫忆迷茫地睁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后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忆儿没见过爹爹……”陈紫染听着儿子软软的声音,忍不住心中一酸,南宫炙你听到了吗?陈紫染将他抱起来,“那娘亲给你找个爹爹好不好?”
“娘亲要给忆儿找个什么样的爹爹呢?”
“忆儿喜欢什么样的娘亲就找什么样的好不好?”
母子俩的声音越传越远,一阵秋风吹过,院子一角迅速闪过一个黑影,在月光下似乎从未存在过。第二日早饭后。南宫忆刚吃完小身子扭了扭便跑到二楼的房间去了。没多久他就兴奋地捏着嗓子喊道:“娘亲娘亲!果果醒了!”
陈紫染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最后一口馒头吃完,这才跟着一起上了楼。帝释天在和那两个人交谈后一夜未归,不知为何,不过也正好让那个极晟有了休息的房间。“水……水……”陈紫染才进到房屋中便听见极晟嘶哑的声音,环视了四周,只有圆桌上有店家昨日备下的一壶茶水,想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才小心地给他灌下一杯冷茶。极晟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后才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儿?”
南宫忆见自己的果果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即不满地跳出来拉着极晟的右手晃了几下,“果果,你不记得忆儿啦?”
极晟的目光转到了南宫忆身上,眼中泛起了几许温柔,柔声回道:“果果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忘记谁也不会忘记忆儿的。”
陈紫染自这人清醒后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到这话却是突然站起身,俯视着极晟:“是吗?想来你也不记得我们之间的那笔烂帐了?”
陈紫染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刺一刺眼前这人,看到南宫忆担忧的眼神,硬生生地转了口,“你且躺着吧!莫要让忆儿担心!”
极晟这才看清眼前人的相貌,一怔却听到对方那让人心寒的话语。极晟的身子往下一歪,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方,嘴里喃喃低语,“忆儿,忆儿,忆儿……哈哈哈哈哈哈,原来竟是这种意思!”
南宫忆本以为果果是在喊自己,刚想回答,却见果果的表情异样,忙小声地问:“果果,你是不是认识娘亲啊?”
南宫忆想起陈紫染看着果果的那冷然的目光,心中一紧,似乎娘亲和果果之间关系并不好呢!极晟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眼中一片荒凉,到头来,自己还是欠了她……南宫忆的面容酷似南宫炙,眉眼之间尽是南宫炙的影子,如今一日一日的长大,五官逐渐长开来,让极晟看得一怔。极晟眼中的目光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疯狂,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在近到南宫忆的脖颈边时却又猛地发力抓着南宫忆的脖子。极晟的手越来越紧,南宫忆的面色越来越白,他被吓到了,果果一向是最温柔的,怎么会掐着他的脖子一副恨不得他去死的模样呢?南宫忆伸出自己的小手,慌乱地抠着极晟的手指,有些惧怕地开口,“果果,你……怎么了?”
极晟听到南宫忆的声音,猛地一震,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手猛地一松,南宫忆大口大口地喘气。“果果,忆儿……忆儿去找娘亲了!”
南宫忆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脖子,扔下这句话就急急忙忙地跑了。极晟垂下眼睑,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刚刚对忆儿下手了?想必忆儿逃走后,紫染便会知道这些事情吧?也好,就此断了那些妄想……“呵呵,这真是孽缘孽缘!”
极晟吼出这一句后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头一歪便又摔回床上。“娘亲,果果好恐怖!”
南宫忆刚跑出来,便看见陈紫染在楼梯上往上走。陈紫染看到南宫忆脖子上的红色掐痕,心下了然,知道南宫忆这时候最是难受的时候,拍了拍对方的小脑袋顶,“忆儿,去游叔叔哪里玩吧?娘亲和云……极晟谈下,他以后不会这么对你的。”
“哦,好。”
陈紫染走进极晟的房间,站在床边良久不说话。“你,对着忆儿动手觉得很有成就感?”
陈紫染的声音冷冷的,忆儿自己都舍不得打一下,如今却被人这样对待。床上的人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径自翻了个身,背向着陈紫染。陈紫染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冷冷一笑,向前一步,将他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扯,“云诺!你够了没!”
极晟,也就是云诺盯着客栈并不光洁的墙面,声音暗哑,“我没想到你竟还记得……”“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曾发誓要千百般讨回来,又如何会忘记!”
“这也不过是一条贱命,紫……你若是想要随时都可以。”
云诺痴痴地笑开,纵使陈紫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也能想象得出他面上的凄惶。“为何……”为何要派孙宏达暗杀我和南宫炙,云诺我曾允你要护你一世周全,如今再次相见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动手吧!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不用再犹豫了,被这里的人绑起来时,我每日每日想得都是下一刻死去该有多好……”云诺开始咳嗽,压抑不住地咳嗽。“我不会在现在杀了你的,你想解脱是吗?你的罪还没有赎干净,凭什么解脱!”
等到忆儿不再依赖你,便是你来年的忌日。陈紫染没有再看一眼蜷缩成一团的云诺,甩着门出去了。云诺似乎极其痛苦,眼角慢慢地渗出泪花,低低地喊着什么,双手在墙面上使劲儿地抠着,指甲磨损掉一大片。“紫染……紫染……紫染……”陈紫染出了客栈,沿着沂河河道慢慢地走着。沂河静如镜面,河水清澈透底,不远处有几艘木船飘荡在其中,也许是到了秋日的缘故,河边的树木萧条了不少,枯黄的叶子纷纷下坠落在河面上。陈紫染有些憋闷的心情在往远看时,忽地开阔了不少。云诺……云诺……因你和小七长得一摸一样,才会和你纠缠在一起……陈紫染漫无边际地随便乱走着,似乎什么都看到都想到了,却又什么都没有入心。陈紫染双手握成喇叭状面对着河中心大喊,“云诺你混蛋!南宫炙你再不回来就一辈子也别回来了!”
声音绵长悠远,陈紫染喊过后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坐在河边,静静地看着河面,她是真的很想念南宫炙了。一度以为无天是南宫炙,却在帝释天的解释下将失望默默地收到心里,继续等待南宫炙的归来,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呢?等到陈紫染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客栈时,却发现那个白衣公子变身为门神一直堵在门口。陈紫染皱了皱眉,仰头平静地说道,“请让让,我要过去。”
白衣公子似乎的脚往旁边挪了一小步。陈紫染怒,美目一瞪,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么窄你能过得去?”
白衣公子侧着头,将斗笠微微转了下,侧身便进了去,一分一毫也没有超过陈紫染比划出的范围。“怪人一个!”
当初一定是眼睛有问题了才会愿意调一间房间给他!陈紫染踏进大堂时,便看见帝释天在大厅中等着自己。“怎么了?”
“夫人,那个神医楚思桦我们不用找了。”
“死了?”
在陈紫染眼中,只有死人才找不到。帝释天微微垂下头表示恭敬,其实是在掩饰那么一点点的心虚。“昨日快件,楚思桦收到赵谦景送去的信息后,言明今年救人名额已经满了,不会再出手。”
“什么叫做救人名额已经满了?”
这个神医还有这些怪癖?陈紫染不由得想起了笑傲江湖中平一指救一人杀一人的喜好。“楚思桦每年只救治二十人,超过数额便不再动手。”
帝释天的话让陈紫染心中一阵迷惘。忆儿怎么办?本以为楚思桦就算不能救治忆儿,也是能够压抑住毒素,甚至奢望他能想出办法在忆儿十六岁那年想个折中的办法……难道等下一年那二十个名额?这个楚思桦游历大陆来去自由,行踪不定,如何能够赶到他身边并且让他愿意救治?“游舒墨那边呢?”
陈紫染将手搭在一边的桌子上,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暂无消息。”
帝释天在心中悄悄地擦了一把冷汗,游舒墨的师父并不是隐士,在各门派之间甚至很有一些影响力,毕竟医药难求,平时伤着了碰着了,最后都是要求到医师大夫那里去的,想请动这样一位当世大师,难度系数为五颗星。“走,我们去看看忆儿。”
若是寻医寻不到,南宫炙也久久不出现的话,仅剩下的便只有督促南宫忆早日练功达到紫阶了。“待会儿我会直接和他说清楚整件事,不会有一丝隐瞒,他已经不小了。”
陈紫染在心中痛苦地想,因为自己,忆儿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甚至不能够拥有小孩子的天真快乐,只能日复一日地修炼,没有任性和玩耍的权利,这又是何其的残忍!“夫人,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说,磨磨唧唧地算个什么男人!”
帝释天顿了顿才继续说,“夫人,为何不继续寻找主子呢?”
说不得某天就找到了,那样也不用如此辛苦地继续寻医寻药,小主子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们几个可是……”都认为炙已经去了的啊……若不是没有找到尸体,我坚决不承认炙死了,你们几个估计都能以死相逼我承认这个事实了。陈紫染嗤笑着帝释天在今日问出这个问题,只觉得搞笑。“属下不敢,只是这法子是最便捷的,见夫人忧心与小主子,心下不忍……”陈紫染没有继续听帝释天的解释,她在心中有意识地避开了和南宫炙有关的某些东西和信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信服。这是一个死局,出不来进不得,唯一的生门却不在她的掌握中。“娘亲!”
“帝师父!”
南宫忆闭功后睁眼的一瞬间便看见陈紫染和帝释天朝着自己走来。陈紫染面容严肃地拉着南宫忆坐到了桌子边上。“忆儿,娘亲和帝师父有些话要和你说。”
南宫忆点点头,乖巧地捧着茶杯开始喝水,他修炼两个时辰一口水也没有喝过,渴得厉害。“忆儿应该知道你体内的毒素,只有两种解法,如今你父亲……你也知道此次出行是为了替你找一位名医治病。”
“忆儿清楚。”
“那你现在听好,神医这件事我们以后就当没有,现在只能朝着一条路往前走,就是早日修炼到紫阶。”
南宫忆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原来神医也不能治疗我身上的毒吗?“忆儿,修炼的事情娘亲会亲自监督,再也不能偷懒了,你可记得?”
陈紫染看着南宫忆的样子心底也不好受,却只能故意冷着附面容继续说下去。“我们后天便会启程会沧水城,你可以在这里玩耍两天。”
帝释天惊讶地望向陈紫染,启程回沧水城,什么时候的事情?南宫忆艰难地点了点头,继而想起了一件事,“娘亲,那果果呢?果果怎么办?”
陈紫染眸中顿时满是厉色,“忆儿不用担心,极晟我会安排好的。”
“娘亲,不要对果果做不好的事情好不好?”
小孩子的直觉一直都是很准的,南宫忆虽然相信自己的娘亲却也担忧果果的安危。陈紫染闭了闭眼睛,将心中某些晦涩难明的情绪压下去。“忆儿,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何会失踪,至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南宫忆呆呆地摇头,他并不清楚那件事,每次几个师父一说起父亲坠崖的事情就是惋惜叹气,从不细致地讲其中缘由。“当时派人暗杀娘亲和你父亲的人中,就有云诺的手下。”
南宫忆歪了歪脑袋,“云诺?和果果有亲戚关系?”
陈紫染叹了一口终究还是将那个对于南宫忆残酷无比的事实说了出来。“忆儿,云诺就是果果,果果就是云诺。”
南宫忆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紫染,见陈紫染那副笃定的面容,继而又哀求地望向自己的帝师父。两人眼光中的肯定让南宫忆的心沉了又沉。“娘亲,你;骗人的对不对?怎么会是果果呢?果果那么温柔,会给忆儿讲故事,也会教导忆儿听话,也会给忆儿做好吃的烤肉,也愿意和忆儿一起修炼……”南宫忆扑进陈紫染的怀里,呜呜咽咽地一项一项地数着自己的回忆。他不相信造成自己家庭破裂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好友!南宫忆心中却忽然冒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他刚刚还想掐死你!果果想掐死他!南宫忆打了一个冷颤,泪水顺着白净的脸庞不要钱似地淌着,他的第一个好朋友就这么没了。“忆儿,便是这样,你还愿意……”保下他吗?南宫忆咬着下唇,泪水将唇瓣打湿,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子摇头,“娘亲你不要问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忆儿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去!你不是说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陈紫染猛然一声暴喝,拎起蹲在地上的小孩子。南宫忆擦了擦自己满脸的眼泪,深呼一口气,这才向着陈紫染说了一句话,“娘亲,忆儿想要自己去问个清楚!”
果果会告诉自己没有做过那种事情的吧?说完,南宫忆就跑出了房间,纵然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告诉自己的,他也想知道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