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途中,程珞忽然遥遥瞥见窗外大簇明艳缤纷。“方植,前面那个花店那里可以停车吗?”
程珞忙问。“可以啊。你要买花啊,去吧!”
他将车稳稳停下。片刻后,程珞带了一束包装精美的手捧铃兰回来。“你喜欢这种花啊,看着挺小巧精致的。”
方植评价道。“这花是送给裴谦弈的。”
程珞笑,又将另一个袋子递给方植:“这里面是一些甜点,麻烦你今天开车啦,谢谢。”
“客气什么。”
方植用鼻子嗅了嗅:“真香,那我就心安理得吃这份狗粮了。”
两人幸运地躲开了晚高峰,收音机放着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曲,驱散了不少倦意。“我又有了些新的游戏想法,明天我们可以在工作室讨论一下。”
程珞用手轻轻拨了拨铃兰花朵。方植点头,又忽然道:“看来你实力不错。”
程珞不解其意。“不然你那个什么前辈,哪来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敌意,显然是把你当成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方植说得言辞凿凿。“你这是在夸我,顺带着安慰我吧。”
程珞笑,“我又没被她影响心情。”
方植看她一眼:“我是怕你怂了啊,咱们还是要有点激情和斗志的。”
“怎么可能?既然决定要参赛,当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程珞说得很坚定。“看不出来啊,向来气质恬淡、毫无锋芒的文学院才女,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的。”
方植脱口而出,又补充道:“那个……才女是在夸你,不是在阴阳怪气,还有,前面那些修饰语,也不带贬义的哈。”
方植大概是想起,食堂那次,他就是用“才女”这个称呼讽刺了程珞一句。程珞摇摇头说“没事”,提醒他前面有行人在过马路。也是实事求是,程珞自己心中清楚,这大概就是她在校园里的大众印象了。“把你的棱角收一收。凡事要抢先,性子太傲,一定会吃苦头的。”
程珞小时候总听到妈妈对她说这种话。她慢慢学会那么做,但儿时终究不解其意。在大学校园这个小型社会里,她才逐渐体会到这一点。受到诽谤、孤立的人,并不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太突出太耀眼,好像成功得轻而易举。人们总在背后揣测他们的优秀另有缘由,乐于见到他们受挫陨落。妈妈说得不无道理,假如能把事情做得很好,但又不格外引人注目的话,好像身边的人就更加喜欢她。因为她鲜少参加竞争激烈之事,不会挡在其他人的路上,自然也就没有人为难她,人人都能与她心境开阔地谈笑两句。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程珞逐渐发现自己变得懒散怯懦,习惯性地放弃与后退,将许多东西冠名为“可要可不要”,这样便能心安理得。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与想法,带领他人前往同一个目标的激情,在反复的酝酿中,逐渐褪色,仿佛未曾存在过。比起成为追随者,她好像更想成为领导者。脑海中突然出现梅芸的脸。像她那样,追求着自己的事业,一定很艰辛,同时很快乐吧。孙思羽的变脸虽然让她略感诧异,但毕竟程珞也不是小孩子了。比赛与竞争总有对手,写在脸上的情绪,总比伪装的和和美美好得多。铃兰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程珞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到了。”
视线中出现熟悉的建筑物,程珞勾起唇角,向方植道谢。“裴谦弈,我给你买了真的铃兰花!”
一进门,她便叫出声来,将捧花塞进来者手中。程珞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之前在搜索引擎中看到过的那张脸。裴邢,裴谦弈的父亲。“谦弈啊,你看看你,怎么还让女孩子买花给你啊?”
裴邢声音爽朗。裴谦弈从父亲手中拿过捧花,拉过程珞的手,小声耳语:“我爸刚来的,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
温热的吐息蹭得程珞耳朵发痒,她又看到裴邢正若有所思地笑。程珞忙打了个招呼,裴邢倒是非常平易近人,完全没有老总架子。“你就羡慕我吧,有人给我买花,没人给你买。”
裴谦弈将铃兰花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从两人对话的语气来看,父子关系应该比较融洽。三人坐着,只是闲聊。程珞摸着赏脸趴在她腿上的猫,原本有些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谦弈啊,我今天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裴邢轻咳了一下,“是关于家里的。”
程珞马上站起身,“我先回房一下吧。”
裴谦弈又将她拉着坐在身旁,看向裴邢:“爸,程珞对于我,就像妈对于你一样重要。”
“好,既然是你认定的人,家事也终归是要知道的。”
裴邢倒不是很意外,只愣了一瞬便点头同意。程珞想起裴谦弈说的,从小到大,父亲言出必行,向他许诺的事情逐一兑现,绝不落空。就像裴谦弈信任着父亲一样,裴邢也给予儿子这份同样的信任。现在,是裴谦弈坦然地承认她,信任她,程珞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大大方方地坐直了身子。“谦弈,你知道的,爸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糊涂事。”
裴邢似叹了一口气:“交往的对象,也确实不在少数。”
裴谦弈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但是,遇到你妈以后,我的确是对她一心一意,心中再无他人。”
“爸。”
裴谦弈出声打断了他,“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有了新欢?”
“不不不,怎么会……”裴邢忙出口否认。“我想跟你说的是……”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门铃却忽然响了,激得程珞腿上的猫也跳到一边去了。裴邢站起身,“他非要自己亲自来见你,我把定位发给他了,看来已经到了。”
程珞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与裴谦弈一起跟在裴邢后面。门被打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古龙水香味扑面而来。“父亲。”
来者的语气听起来欢喜而恭敬。程珞听出他的声音,诧异地看着他大步一迈,站定在裴谦弈面前。“你好啊,我的……弟弟。”
常思青笑着,尾音上挑。房内一片寂静。裴谦弈终于开了口,似在压抑某种情感:“这是你的私生子?”
“谦弈,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认识你妈后,我再没有其他女人。这个孩子是在那之前,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裴邢声音渐低。“爸,我不怀疑你对妈的感情。我只是不能接受,我这位同父异母、素未谋面的兄弟,”裴谦弈顿了顿,面若冰霜,“是人品低劣之人。”
常思青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