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肇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惊得刘隆不解地看着他。
“隆儿聪慧,让朕抱抱。”刘肇气息虚弱。
邓皇后忙道:“陛下仔细手,让妾来。”说着,邓皇后起身从班昭怀里接过刘隆,吩咐人扶着皇帝坐起来,然后抱着婴孩依偎在刘肇身侧。
刘隆仰面躺着,从下往上瞧这对帝后夫妇,手脚乱舞。这个场景颇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邓皇后强作笑颜:“大长秋说隆儿有三十五斤重,妾姊的女儿这么大时仅有二十八斤,弱弱地像小猫似的。相比之下,咱们家的隆儿就是健壮的小老虎。”“确实、隆儿、身体康健、手脚有力。”
刘肇几乎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
刘肇伸手想要碰触刘隆圆鼓鼓的脸,邓皇后赶忙将刘隆奉上。刘隆十分配合,朝刘肇露出开心的笑容。 刘肇似乎被刘隆的笑意感染,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弯起,言语中带着嘲笑:“真胖!”胖! 就连国宝大熊猫听到有人说她胖,就气得吃不下鲜嫩的竹子,更何况还是人的刘隆? “啊啊啊!”
“这不叫胖,这叫婴儿肥!”
刘隆超大声地辩解。
刘肇又笑了,笑得十分开心,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头发花白的老者肃着脸为刘肇顺气,无奈道:“陛下仔细身体。”“小家伙比朕还有脾气。”
刘肇苍白的唇涌上一丝血色,又气又笑点了点刘隆的额头。
刘隆对自己的体重心里有数,不敢有大动作,生怕皇后抱不住自己,跌落下来把皇帝老爹的腿砸断。 “啊啊啊!”“不要以为你是我爹,就可以为所欲为。”
刘隆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狠狠”告诫皇帝老爹。
“这小家伙竟然敢和朕吵架。”刘肇奇道。
“啊啊啊!”“和你吵架又咋的,反正你又听不懂!”
刘隆仗着会婴语的语言优势以及自己还是小宝宝这张“免死金牌”,理直气壮地和皇帝老爹吵架。 “啊啊啊!”
“嗨喽,以后不能说我胖,听见了吗?记没记住?”
“啊啊啊!”
“我生来脾气不好,要尊重我哦,不然滋你一身金汤!”
…… “啊”到最后,刘隆也不知道“啊”什么了。 在即便是传奇大将军的卫青也要对皇帝说“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昧死”的两百多年后,刘隆达成了超大声和汉帝吵架的顶级成就。 这可把刘隆牛逼坏了,让他叉会儿腰。 他这会儿忘记了,《三国演义》中在董卓和曹操手底下苟且求生的献帝。 胖乎乎的婴孩艰难在胳膊上打了个不明显的弯,架在身侧,这样滑稽可爱的样子把愁眉凝结的邓皇后和老者也逗笑了。 “这是累了吧。”
老者,也就是郑众,话音中带着揶揄:“小皇子……龙精虎猛。”
“牛脾气。”
刘肇又点了一下刘隆的额头,转头对邓皇后说道:“这家伙和小牛犊似的,皇后你手酸不酸?让人把这小胖娃带回去,吵得我耳朵疼。”
邓皇后笑着应下,把刘隆送回王娥的怀中。 小被子重新裹好,王娥正要将头顶下的一角盖上,就听刘肇说:“再让我看看皇儿。”
王娥闻言,赶忙上前将刘隆呈上。刘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皇帝老爹,只见刘肇恶趣味一笑,伸手把被角盖上,留给刘隆一片黑暗。 刘隆无能狂怒地发出“啊”的一声,但是无济于事,甚至还听到了皇帝老爹得意洋洋的说话声。 “从来没有人能在朕面前如此嚣张。”
刘隆刚想要反驳,就发现自己在移动。 啊这…… 非是我将无能,实乃后勤不利。刘隆自我安慰,许是消耗太多,趴在王娥的怀中睡了过去。 小皇子一行离开后,刘肇咳嗽起来,刚才凝聚的精气神一下子溃散了。邓皇后和郑众一左一右为他抚背顺气。 “我……不成了……”刘肇喘了喘,良久才道:“皇后,叫文武重臣,清河王,还有胜儿过来。”
邓皇后紧紧攥住刘肇的手,坚定道:“陛下一定会康复的,不要吓妾。”
刘肇摇摇头:“寿数乃天定,以后这天下就交给你……和隆儿了。”
邓皇后听了,星目落泪,低声啜泣起来。 冬日的太阳依然明媚,但热气却不如来时浓烈,累累串串垂落人间。北风如镰,刀刀收割着温暖的光丛。 江平从王娥手中接过熟睡的刘隆,一边快步走,一边说道:“外面太冷,咱们早些回去。”
一路回到温暖的内室,将刘隆放到摇篮里,江平才松了一口气,挥手让伺候的宫女寺人退下。 内室只有江平和王娥两人。 “你说成吗?”
江平忍不住问王娥。王娥往炭盆里添竹炭,没有说话。
“成不成,我们说了不算。”良久,王娥低声道。
江平长叹一声,也没在说话。 刚才的激动就像一颗石子儿投入了水里,溅起了浪花朵朵。但随着光阴流淌,时间又变得平庸起来。 刘隆依旧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吃饱又睡,睡醒了又吃。 既没有因为和皇帝老爹吵架而受到训斥,也没有因为不懂尊卑规矩而被罚跪。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还是孩子啊! 尚方局送来木雕小猪和小狗,仅仅做了抛光打磨,没有上漆。 “尚方令说了,先给小皇子送来没上漆的木雕。一来是小皇子年幼,恐用嘴咬,怕不太好;二来,晾漆时间长,尚方令已经命人做了大一些玩具,等小皇子大些再玩。”江平千恩万谢,热情地送走尚方丞,仿佛那是他异母异父的亲兄弟。 “没用的。”
醒来的刘隆嘟囔了一句,早晚都是瞎忙活。
对于舅舅的野望,若刘隆能说话,早就帮他打消了。可惜现在他连流口水都控制不了,更何谈说话? 只得眼睁睁看着舅父白忙活。 木雕小猪和小狗以其憨态可掬的体态挤开了黄金狗熊,暂时成为刘隆的最爱。 咦,小猪身上有一股幽香,难道这是沉香木雕的? 看完左边的“小香猪”,刘隆将头转向右边的小黄狗。木头质地细腻,顺着纹理雕刻的毛发鲜活灵动,隐隐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金丝楠木? 左手小香猪,右手小金狗,刘隆心中美滋滋,不由得畅想起来。 东汉皇家尚方局出品,不是沉香木就是金丝楠木,而且看这雕工不是上乘而是大乘,说不得能卖十几个“小目标”。 刘隆恨不得将小香猪和小金狗找个安全的地方埋起来,等一千多年后,自己去挖,然后送去拍卖。 哎,刘隆叹了一口气,想法很好,不说操作性,就说“可刑性”,是非常的有“判头”。 “咿呀呀。”“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天夜里,刘隆突然惊醒,不顾成人颜面“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梦到了中午刚见过面的皇帝老爹。 皇帝老爹给他说什么,他没记住,就只记得皇帝老爹笑眯眯甩着荆条,一遍遍催他重复自己发的誓言。 誓言是什么,刘隆也忘了,但他觉得又气又委屈,忍不住大哭起来。 守夜的王娥立马精神起来,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抱着泪珠滚滚的刘隆哄起来。 江平也披着衣服从外间进来,急问:“怎么啦?”
两人动了,外室伺候的宫女将殿内点起灯。
“看着像梦魇了。”王娥低声道:“小皇子来家了,小皇子来家了……”
江平正要围着内室也为小皇子叫魂,突然外面传来钟声,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这钟声有……啊……”王娥反应过来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江平,喉咙干涩:“皇上……” “驾崩了。”江平沉重道。王娥听了,抱着小皇子的手臂一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皇子刚过百日,陛下怎么就驾崩了呢?以后要小皇子依靠谁啊! 刘隆听到这里,想起了梦外梦里和他吵架的青年,又想起了差不多年纪猝然而逝的自己,心有戚戚,忍不住泪珠又滚了出来。 刘隆一边哭,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这绝不是因为自己太悲伤,而是因为老刘家的体质。 泪点低,容易哭。 院内突然传来嘈杂催促的声音,江平赶忙带人去看,就看见郑众身后跟着拿刀佩剑的羽林军面色沉重快步而来。 江平顿时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语无伦次道:“郑爷爷……大……大大长秋……你们……” 郑众看到神色仓皇的江平,喉咙沙哑:“陛下登遐,遗命皇次子隆登基。”
江平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远离他而去,只剩下漫天的喜悦将他重重包裹。 “带我去请小皇子。”
郑众见江平出神一动不动,催促道。
“是……”江平咬牙忍住颤栗,才吐出这个囫囵字来。 一群人进去,不待细说,立马有宫女围上去,挤开王娥,为刘隆更衣。 刘隆的胳膊甚至被扯疼了,眼泪汪汪,心疼得王阿姆和江平在一旁连声叫道:“轻点,轻点,小皇子还小,娇嫩嫩的,轻点,别弄疼小皇子。”刘隆从小被中扒出来,套上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襁褓也换成了素色。 江平小声提醒王娥:“陛下临终遗命小皇子登基为帝。”
先不说王娥的反应,刘隆听了立刻“哦”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泪水飞溅。 哪有三个多月就当皇帝的皇帝? 主少国疑。 孤儿寡母。 刘隆虽然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他这配置阵容极容易被人篡位。 历史上欺负孤儿寡母的还少吗?比如某昭、某坚、某胤…… 呜呜呜,刘隆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眼都能望到头,不单单指内容,还指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