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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茫茫湖水 扁舟何方(1 / 1)

张百无本来已经准备驳斥,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但他的视线恰好也能越过鲁鱼头,看见船舱里的金如玉,原本使力摇晃船橹的手,也松开一只,变成和鲁鱼头各自握在船橹一端,好像无力地抢夺着。他注视着金如玉,直到船划开的波纹都平静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他们家叔叔伯伯全是上海做生意的,都不把这姑娘当回事,疼她的只有她奶奶,现在奶奶也死了,她哪里还有个家?”

“这。。。”

船橹上一滴水珠,滑落入太湖里,又泛起一圈涟漪,声音就像雨点落入水潭,鲁鱼头在满是破洞的大棚里见过许多次,有几次妈妈还活着,帮他撑着油布,有几次妈妈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替妈妈撑着油布,后来妈妈不在了,回不回去,也就无所谓了,就像今天。

张百无感觉手上抢夺船橹的力道减轻了不少,再看鲁鱼头眼神呆滞,不知道他想起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握住船橹的手取开。

鲁鱼头则陷入回忆,不觉周围有人,突然感到自己手腕被什么拉扯,下意识地将手抽出,脚步也向后退过去。船尾到船舱本来就不大,哪里有给他后退的空间,一脚踏空,整个人翻倒进船舱里,弄得小船好像受了大风大浪,晃荡溅起水花。

张百无反应神速,在鲁鱼头还没有倒下时就把船橹全插入水中,蹲下身子,半趴下扶稳船体,总算没有跌倒,船头的白虎更是灵巧,扭过身子张开背,前后爪搭在船头两边,不仅没有晃动,甚至还帮忙稳住了船,更将铁尾横扫,挡在金如玉腰上,保持她的身子不被掀翻。

“别!朱妈!”

鲁鱼头肩背处磕在船舱里凸起处,原本正在疼的时候,但听见金如玉的惊叫声,立刻忍痛爬起来,拉着船身借力,好爬到金如玉身前,怕她醒来,却看不见一个等候的人。

金如玉在船头睡得本就不深,再加上突然一个摇摆,从梦中惊厥而起,双手乱挥几下撑住身后的木板,头发散乱,身子被白虎的尾巴压着,但双腿已经到了船边,将将碰到湖面,鞋子因为乱蹬飞落下一只,掉在船舱里,脚面在旁边的灯笼下显出粉红色,正对鲁鱼头。

“朱妈!我们要,我们要去救朱妈!快!我睡了多久呀?怎么还没到呀?”

金如玉没有管自己的头发或者鞋,翻身爬到船舱想要站起,但突然的惊醒还是让她一时没有力气,身子只得摇摇晃晃转成跪坐的姿态,双手死命拍打额头,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那个。。。你还好吧?”

鲁鱼头趁金如玉手扶额头的时候来到她身边,捡起鞋子,想要给她穿上,但伸手要抓起金如玉脚踝的时候却有没了胆量,整个人半弯腰停在金如玉身前,一手握着鞋子却不敢递上去,放到她身边,便背到了身后。

“。。。谢谢。”

金如玉看见到鲁鱼头放下自己的鞋子,当他是为自己拿来的,并没有细看他低下的脸颊,已经微微发红。她自己也觉得刚才有些急躁,现在缓和过来,默不作声地重新穿上鞋子,用手指简单整理一下头发,细声问道:“鲁先生,咱们到哪里了?离金家还有多久啊?要不要做些什么准备?”

鲁鱼头被劈头盖脸一顿问,窘迫的红脸收了起来,换上尴尬的笑容,摆手安慰道:“先歇一歇,歇一歇!”

他还是没有胆量当恶人,腰仍然弯着,慢悠悠转过身,假意向张百无发问道:“到哪里啦?还有多久才。。。”

“我们去漫山岛。”

张百无没有配合鲁鱼头演下去的打算,冰冷的一句话打断了他。

“那个,不是的,我们回去拿点东西,休整休整,然后再去的,你看,晚上大家也都累了,所以就。。。”

鲁鱼头慌忙朝金如玉解释,连自己背后的疼痛都忘记了,但看见金如玉眼神如月色被云雾遮蔽,顷刻暗淡下来,说着也就自觉没趣,不再说了。

“又要躲起来了吗?”

金如玉低垂眼睑,但一个“又”字,把问题如枪一样戳到张百无面前。

“你也看到龚国良的大船了。咱们没有借到兵,那就只好先撤,没别的选择。”

张百无侧过身子,看向远处天空中的星星,继续摇船。

金如玉撇过头,苦笑一声:“撤?你说的可真好听。不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然后再逃吗?”

“那可不一样。”

张百无好像找到了可以反驳的地方,手上摇橹的速度加快了,身子都随之摆动起来,“撤都是计划好的,就像今天,至少把你救了出来,咱们接下来还能从长。。。”

“我说的不是今天,张先生。”

金如玉转头盯住张百无的动作十分果决,头发甩动,垂在左肩,突然改变的称呼,一字一顿的念出来,身后的白虎都站起身子,摆出警觉的架势。

张百无这次主动停下了手里的船橹,改为正面对着金如玉,恰好微风吹来,月亮又露出光彩,照在船尾,让他身上似覆盖一层白霜。

“我又没说不去救。”

他说话间眼睛扫过两人以及白虎,好像心里还在做着盘算,“你先回岛上做个准备,我和鲁鱼头一起去,到时候救出朱妈,就让鲁鱼头摇船把她也接过来。”

“听听,这主意不错吧?朱妈回来了,你的家不也就回来了吗?”

鲁鱼头对于张百无提出的计划,不论真假,只要觉得能哄金如玉,便卖足力气去附和。

金如玉却没有露出笑容,她只是把绷紧的坐姿松弛下来,双手收回放在膝盖上,看着张百无问道:“那你呢?”

身后的白虎发出一声低吼,前爪来到与金如玉并排的位置,也在等待张百无的回答。

“那艘大船,在太湖上就算是水火帮,肯定也只有一条,基本上就是水火帮大半的身家性命,要是它出来,水火帮基本是用了全力,就算能救出来朱妈,也不可能把他们全灭口,或者打得不敢追来。”

张百无望了一眼漫山岛的方向,“我准备救下朱妈就离开太湖,他们就算追杀也暂时祸害不到漫山岛,你们准备准备,撑过几天有了能耐,投靠陆四妹也行,上岸也行。”

鲁鱼头听明白了张百无的意思,他没打算回来,不管是活是死,但金如玉在背后,话到嘴边他又不能说出来。

“怎么样!不算我逃走了吧?”

张百无反过来对金如玉笑道,好像个答出问题的小书童,等待先生的夸赞。

“可是,可是。。。”

金如玉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说的还有我自己呀!我总是躲在阁楼上,看着奶奶,朱妈他们给我东西,帮我挡着外面,现在奶奶又因为这个走了,我不可能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不可以!你不能去!”

张百无明白了金如玉所想,闹了半天,还是不肯乖乖留下,也就不再多嘴,侧过身飞快摇橹准备回去,还不忘嘱咐鲁鱼头,“把她拉着!为她好!”

“鲁先生!”

金如玉身子前躬,冲鲁鱼头大喊,“你帮帮我!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帮帮忙!帮我劝劝张先生!我只是想去救出朱妈,之后金家的钱,房子,我都想办法帮你们,画或者别的也都修好,要不然,还有,还有。。。”

她语气犹豫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鲁鱼头不由挺直身子,站在金如玉和张百无之间,左右为难。

“回春在楼的话就是死!不仅是她,你也可能会死的!”

张百无严厉起来,“老太太的话,你也是听见的,她最后的愿望是让她活着!”

鲁鱼头想起金家老太太在春在楼暗阁里,第一次叫自己“鲁先生”时布满褶子的笑脸,那是他从没听过的称呼,也是他从没见过的笑容。

金如玉在船头,看鲁鱼头的背影慢慢松垮下去,而远处张百无的表情则舒展开,知道事情不能如她所愿,侧身两步到船头边沿处,面对太湖又想拿出画轴做威胁,但还未来得及有动作,白虎硕大的身影就横在了她的身前。

“快!”

张百无甚至都不用说干什么,只是指了指身后,鲁鱼头就反应过来,像之前将金如玉强行拉上船一样,一手绕到脖子前面,扣住她的肩膀锁骨,一手抵住其后背腰间,将她抬船舱里,像是抬一尊佛。金如玉虽然不停地挣扎,却没法往前一点,更别说拿出画轴,说些什么威胁的话了。

但被鲁鱼头半押解似的推回船舱,身子被迫挺直,视线也只能看向远方,却在青蓝色的夜幕中,发现水面的月亮被划分开,一艘小船正从破碎的波光里,缓缓驶来,她的挣扎也收到成效,抬起一只手来,半弯曲胳膊指向张百无的身后:“船!有船来啦!”

张百无听见了摇橹的声音,但那并不真切,可能是浪花或者白鱼,也有可能是渔民家的小舟,趁夜色撒网,因此即便金如玉呼喊,他也没有在意,直到声音渐渐清晰,发觉自己脚下的小船摇晃一次,跟在自己身后的摇橹声也响,这才回头。

鲁鱼头的位置和金如玉差不多,比转过头的张百无更先看清船上的人,两人还是刚才的装扮,一个摇船一个立在前头,虽然是晚上,却还是出于习惯,一手遮眼远眺,却挡不住那渔家姑娘的靛蓝色头巾,不由地也用高喊做回应:“陆四妹!”

“停下!快停下!”

听到这个名字,金如玉知道事情可能有转机,大声叫唤既是让张百无停下,又是要吸引那艘小船的过来,还不忘甩开鲁鱼头因为发愣而无力的胳膊,嗔怪道:“让开!”

张百无停下了船,他看清来人,知道没有威胁,让出船尾一条路,好叫陆四妹跳过,他也想听听陆四妹是为何而来。但跳上船的陆四妹如同看不见张百无,径直从他身边路过,来到金如玉身旁,推开鲁鱼头,双手把她扶起来。

“阿姐!”

金如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陆四妹,略微有些湿润,脸上却浮现出开心的神情,这声叫唤是发自肺腑的。陆四妹看在眼里,她平时听惯了周围人的叫唤,甚至不少人年纪比她大,也这么叫她,已然把“阿姐”当作首领的代称,但今天却觉得自己真的当了别人的阿姐,稍有停顿,咽口唾沫湿润一下嗓子,长长得答应了一声:“妹妹,来啦!”

“你不是不来吗?”

张百无适时打断了姐妹相认的戏码,俯身将女看风抛来的缆绳绑在船尾。

“你们去送死,我能不来看热闹吗?”

陆四妹脸上酒酣已经褪去,但说话时仍然有些酒气和醉意,听起来很冲。她继续无视着侧身站在船尾的张百无,倒是瞪了鲁鱼头一眼,吓得后者退过半步,引得脚下晃荡,金如玉瞬间没能站住,跪倒在船舱里,捂住心口咳嗽几声,鲁鱼头又想下身去扶,但被一只手抢先搭在金如玉肩头,顺着看去,陆四妹对着他摇头。

“阿姐!你总算。。。总算来了!”

金如玉气还没有喘匀,但看见陆四妹,忍不住拉着她的胳膊,“你愿意帮我了!愿意去救朱妈的对不对?!”

张百无也将手里的橹交给了女看风,自己跳入船舱里,抢在陆四妹回答前说道:“别高兴的太早!她刚才可是说要看我们去送死的!换句话讲,她也不觉得回金家能干成什么。”

陆四妹没有立刻回答,伸手帮金如玉整理好贴在额头上的碎发,轻抚她的后颈,回头向女看风喊话:“往春在楼去!”

“你可想清楚了,你也不过就是两个人,和我们赌命也差不多!”

张百无眼中,陆四妹和金如玉几乎抱在一起,让他连说句重话,都不忍心。

“我说‘送死’的人是你!”

陆四妹对张百无没好气,“你肯定会把姑娘留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去,可春在楼一个阁楼就有那么多玄机,其他像中庭正殿什么的还了得?不带着金家人,用地形和机关同那群人斗,自己一个人去冒险,到底谁送死?”

“咱们,真的能赢?”

突如其来的希望,还被陆四妹委以重任,金如玉有些不适应,低头不敢和陆四妹对上眼睛。

“那要是不能赢,咱们就不去救朱妈了?奶奶的命,也就不问金阿三要回来了?”

陆四妹反问金如玉。

金如玉虽然知道陆四妹能来,九成把握是要帮他们,但之前的事情让她始终放心不下,怕仍然有变数,听到这句又担忧起来,低垂的眼睑瞪大一圈,手上不自觉用力将陆四妹拉得身子一震,抬头大声说道:“不行!奶奶!还有朱妈!一定要去!不管能不能赢的!因为。。。因为。。。”

陆四妹双臂被攥住,衣服都起皱了,但脸上还保持笑容,金如玉的目光难得没有逃避,她又怎么能移开自己的眼睛,不由也提高了嗓门,“话要说明白,不说明白可没人会帮你的。”

金如玉眼角已经闪烁起晶莹,牙齿紧咬,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眸转过陆四妹,她身后的张百无,以及已经绕到船舱里蹲下的鲁鱼头,还有摇船的女看风,最后重新汇聚在陆四妹的脸上,从牙缝里吸进一口凉气,却在她地肺腑里温热起来,“因为朱妈,奶奶。。。还有我,对,都是金家留下来看家的人!要撑住金家的门面!金家三代人攒下来的,可以毁了,败了,不能留给那些作孽的人!尤其是自己家里作孽的人!”

她没有自觉,说话前原本发抖的声音,此刻已经是痛痛快快,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不少,微蜷缩的身子都随着语调挺起,和半弯腰的陆四妹差不多高。

“春在楼能在太湖上立下来,到底有道理的。”

陆四妹的胳膊终于从金如玉松开的手指中抽出,轻抚在金如玉的头上,“有你今天这句话,金家老太太要是晓得,可高兴得不得了啦!”

金如玉感受头顶抚摸,觉得以前也有过,却又记不真切,她刚才说出了心里话,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听陆四妹说起奶奶,便强忍不住,残余的激动转为嚎啕大哭,扑倒在陆四妹怀里,紧贴着闷闷的喊道:“阿姐!”

陆四妹没有避开,双手绕过金如玉的肩膀和后背,将她搂住,轻抚她的背脊,帮她顺气,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正好能看见远处的湖水和星星,轻声说道:“太湖好大,太湖里的人啊,都小,哪怕漂着,也能过活!你是怎么活的,全凭你要什么。像阿姐我呢,就要钱,所以就当土匪,不管干什么,有钱就来,日子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但除了这些,要是还有所求,那就不一样啦!可以走出去,飞出去,不被太湖水困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就是跳过龙门啦!”

金如玉听不懂这绵柔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但在这样的语气中渐渐缓和,冲陆四妹点头。

“所以你真的就来了两个人?”

船上四人,差不多能看见春在楼的灯火,也将将望到东方天际的鱼肚白,鲁鱼头和女看风轮班,摇了一路的船,手上的汗都快让他抓不住东西,全靠闲聊撑着,但听过陆四妹一路上说的,心下一惊,疲乏也就占了上风,撂下船橹瘫坐在地,不愿再动。

“回春在楼去,怎么样都是赌命!我能赌的也就是自己的命,总不能把手底下姐妹们都摆上来!”

陆四妹一路都站在船头,甚至没给白虎留位置,背对所有人,但如同脑后长眼,没回头就精准的指向女看风坐在的一边说,“你们等一会儿谁留在船上?帮我把她也带回去,要是我们中谁活下来了,以后老鼠山帮忙映衬着些。”

“你也是在太湖里寻求其他东西的人嘛!”

张百无坐在船尾又抽完一锅,开始擦枪。

“闭嘴!”

陆四妹的回应里没有多说一个字。

女看风则被夹在中间,不得已向两边摆手,一面向张百无赔笑道:“我家阿姐比不上张先生,就是太湖里给姐妹们图个安稳。”

一面又转向陆四妹嗔怪道:“阿姐你也是!什么叫‘带回去’!我跟你来就是帮你还有张先生他们的,连被打死的准备都做好了,怎么到你这里就要回去呢?再说了,咱们那帮姐妹哪个不是真心跟着阿姐的,都做好准备的,偏阿姐你寿头寿脑。。。”

女看风边说话,边冲陆四妹指指点点,还向那边走去,像在教训自己女儿似的,陆四妹身边的白虎都起身退让三分,其他人更是看得抿嘴。

“那边就是!往那里走!”

金如玉在船边探出身子,并不安分,突然指向春在楼幽暗的一侧,让所有人收起闲谈,各自回到位置俯下身,只有鲁鱼头站起,飞快的摇橹转舵,朝金如玉手指的方向过去。

“那边有个水道,是咱们家以前还有下人的时候,打水洗衣服用的,水道边的墙上有一扇小门,现在是封了,但毕竟是后来砌的,比起马头墙好对付多了!”

金如玉如数家珍,紧盯漆黑的墙根,好像和白虎一样,眼中有光。

“慢!”

张百无出声打断,顺手拉下站直拼命摇橹的鲁鱼头,看向右手侧灯火较旺的大门位置,一艘大船像小岛一样浮现,歇在距离码头几十米远处,船头的彩绘兽首,半面被照得通红,甲板上七根桅杆终于看清,船头两根最显眼,黑色的帆拉到半满,如异兽头上的犄角,在夏夜也兜住风,让大船上下晃动,巨兽也就冲着小船时而蛰伏,时而腾起,露出獠牙,触须和猩红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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