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作甚的！”
打开门就看到跪在女人脚边，满面惊恐的男人，即便是训练有素也会一瞬间没了方向，何况凭借刚才门外的动静，陆四妹几乎可以断定，来的都是外行。
领头的还不自知危险，只当撞破了什么好事，心里头快活，推开两扇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前面，大手招来身后四个人，鱼贯而入，两三步来到女看风身后，按耐不住地摩擦起双手。 女看风听到背后的风吹草动，感觉几个人的呼吸都贴到自己耳际，悄悄将小刀从鲁鱼头的脸上挪开，举到面前，好像放弃抵抗，准备束手就擒。 “小娘子啊！把手里的东西放了，咱们兄弟陪你玩玩如何？”刚才挥手的人是个头领，看得出平日里小心谨慎，四个手下挡在身前，仍然站得距离女看风一步远，但今天也明显遇到了没有料到的事，说话间没有注意另一边的门背后，陆四妹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绕过几个人后背，悄无声无息地将匕首贴到他的脖子上，才由疼痛将他的注意力唤回，只是为时已晚，唤了两声，便趴到地上抽搐起来。
四个手下之中有个生的肥头大耳，原本听了小头头的话，缩着脖子满面堆笑，手搭上女看风的肩膀就要往腰间摸过去，但女看风却无动于衷，甚至还伸手配合，只是余光始终注视斜后方的动向，听见有人倒下，便趁所有人都看着陆四妹的一刻，眼神流露片刻的凌厉，举在手边的小刀似蛇信子，吞吐来不及看清。 胖子不过转头的功夫，只觉搭在女看风肩头手腕刺痛，收手回头要看是谁在捣鬼，却只见鲁鱼头坐在面前，不见了女看风的身影，左顾右盼之际，脖子后面堆起来的肥肉被人狠狠掐住朝后拉着，不由“哎哟！”一声，仰头要倒，双手朝脑后扶去，却握着一条纤细的胳膊，将自己支撑住一个半下腰的造型，勉强仰起头，只看见女看风上下颠倒的脸，来不及说话，喉口便是一凉，鲜红色喷涌而出。
领头和最壮实的两个人倒在地上，一前一后两个女人，挡住各自身后的门。虽说是女流之辈，但此时脸上飞溅的鲜血，黑暗中看不清的神色，发狠劲暴起的青筋，还有从两个倒下的人身上扯下的衣服，在空中甩动，裹住拳头，雪亮的刀上鲜血如桃花，让剩下三个人没了主心骨，都不知道该跑该打。 “叫，叫人！快叫人！”其中一个长的还算白净，好像突然顿悟，大喊着从腰带上摸出一个哨子，但还没塞到嘴里，女看风又是如鬼魅般的来到身边，冲膝盖一脚，叫他跪倒，哨子滚落，但他也没机会再去捡起来了，刀在哨子落地前就插进了他的咽喉，和刚才胖子的死法差不多。
剩下两个人中，一个瘦高个子离那个要吹哨的最近，见到女看风过来，本想伸手阻拦，奈何身子吓得僵住，没能来得及，想要救下的人就已经歪头仰靠在他的脚踝边，连抽搐都没有了，沙哑的嗓子终于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兄弟啊！！你说了当土匪能活下去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呀啊！！”他缓缓蹲下，却不敢动触碰流淌的血液，好像生怕弄脏了，只得跪地绕着向前爬了一段，搂起他弟弟沾满血的脑袋，拉到怀里，一只手还不自觉地要替他弟弟捂住伤口。 最后还剩一个腰间有枪，那原本是陆四妹最担心的，所以她一刻不动，紧盯这个人，谁知那人竟然被吓得面如死灰，甚至连枪都忘记拔，随着瘦高个的哀嚎，扑通一声跪倒，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念念有词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鲁鱼头眼睛全在女看风和陆四妹两人身上，虽然几次喷溅的鲜血让他稍有些向后躲，但之前这一路的经历，也让他不再大惊小怪，倒是两个女人手势都没有，却配合着要了三个大男人的性命，让他佩服的同时，看着自己坐在原地也有些尴尬，撑起身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出声奉承：“两位阿姐，哦不，女侠真是厉害，我都。。。”
可他话音未落，又听得一声惨叫，以为又有人来，也装模作样的摆出个要打的姿势，但门口并没有身影，相反，守在门口的陆四妹来到花园中，以然手起刀落，也给了那磕头的一刀，只见他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仍然想要求人救他，但也没一会儿就老实了。 “你们！！”
鲁鱼头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料到陆四妹会把已经慌乱到冲她磕头求饶的人也一并杀了，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吃了一惊，再看她头也不回的朝那个怀抱自己兄弟的人走过去，心下猜到了她要做什么，脚步飞快来到她身边，拉住陆四妹紧握匕首的胳膊，“别！他都成这样了！”
但陆四妹却无动于衷，向前的力气很大，如同坚决的意志，甚至要带着鲁鱼头一同往前，嘴上也只有两个字：“让开！”
“不行！”
鲁鱼头的声音没有颤抖，只是为了压抑音量，不得不用尽全力把那些话说出来，手上抓得更紧，终于让陆四妹在半路停下。
“你要干什么？留他的命吗？”陆四妹应该是猜到了鲁鱼头要做什么，但眼睛还是不离开那个失魂落魄的瘦高个。
鲁鱼头绕到陆四妹侧身前，一只手已经拦在她和那个瘦高个之间，“他也是苦命的！你怎么能下得去杀手！？”“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不会乘火打劫，来做土匪的。”
陆四妹没有做多余的解释，又要往前走，匕首在手里已经耍了三圈。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是说服不了别人的，鲁鱼头更是气冲脑门，连利器伤人都不顾，推搡着陆四妹，趁机要去夺她手里的匕首。 陆四妹没想到鲁鱼头会伸手来抢她手里的刀，身子赶忙向后，但手腕已经被控制住，一时也挣脱不开，目光第一次脱离了那瘦高个，皱起眉头瞪着鲁鱼头，要他松手，别耽误了，但鲁鱼头还是无动于衷。 “哼！不是好人。。。也是啊，都是湖匪，哪里来的什么好人啊？兄弟你看，咱们当湖匪的，不是什么好人呢！”抱着兄弟脑袋的瘦高个，眼睛里没有神采，对自己是死是活已经毫不关心，当听到陆四妹的话，不知道是说到痛处让他回过神来，竟然还随声附和。
他手上抱得更紧，几乎把带血的脑袋捂在了胸口，身子也前后微微摇晃起来，嘴里哼唱起不知大意的曲子，缓缓托着自己兄弟的脑袋将他放下，突然蹿出身子，拿出与身形不相符合的灵活钻了出去，伸出长臂要去抓落在一边的什么。 鲁鱼头未及看清，陆四妹则被拉着行动不了，瘦高个子顺利把他看中的宝贝捧在手里，还嘲讽一般的转过身面对陆四妹和鲁鱼头，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但与此同时，明晃晃的刀尖从他的胸前透出，鲜血慢慢从刀刃口流淌出来，成一条直线，落到地上，瘦高个子随之向前跪倒，朝他兄弟仰躺的方向趴了下去，两股猩红也汇聚在了一起。 他嘴里的东西也随他倒地而散落，是刚才他兄弟想用来叫人的哨子，而他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女看风。 “。。。咱们要是办完了事还有空的话，回来把这两兄弟，还有那个求饶的都葬了吧。”鲁鱼头本来想问为甚要把他们杀光的，但看着那枚哨子，还有另一人的手枪，两个女人家一路舔血的刀口，就怎么也问不出口了，只敢说个自己的看法。
但即便如此，陆四妹还是没有在意，捡起了刀子和手枪收好后，还在俯身搜寻有没有遗漏的，不时踢踹地上的尸体，“哪里有那功夫！”鲁鱼头看着陆四妹和女看风，两人身上都沾染不少血污，站在尸体之间搜刮东西，想起之前的话，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口：“可他们不像是坏人。”
问题一出，陆四妹停下了动作，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手里捏着的子弹，手枪，统统都是收缴借用的战利品，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不是好人”那些话，现在觉得更像是在说自己，心里头一热，转移话题一般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外面咱们的船不看着了？”
“阿姐，剿匪队的来了，咱们要抓紧了！”
女看风来到陆四妹身边，一五一十的说着外面的情况，现在估计大船已经沦陷了大半，开始和岸上的对峙了。
鲁鱼头左顾右盼，还有意识地望了望房梁顶上，却都没有白虎的影子，忍不住开口问：“其他人呢？到里面去了吗？”女看风见鲁鱼头刚才还在追问，现在倒关心起其他人，料想问的绝非土匪行踪，便凑近了假意压低嗓子说：“你是问金如玉姑娘对不对？”
鲁鱼头如同跳脚一般的闪到一边，摇头摆手否认：“什么呀！我是怕里面人多，张百无一个人没帮手，哪里是关心如玉姑娘呀？！哦不是，那个，金姑娘。。。”
“在前面中庭。”
陆四妹用一个冷静的声音终结了两个人的贫嘴，待两人安静下来，喃喃自语，“剿匪队来了，咱们可得快些，和那帮家伙打招呼可得丢了命。”
思索间，陆四妹眼前又浮现张百无一人一虎的身影，在各路湖匪间穿梭，枪林弹雨间伤不得他分毫，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安心，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来到刚才五个人走出的走廊侧门口，伸手要推，却和一人的手重叠了。她以为心事被看破，慌忙收回手，却见身边的人是鲁鱼头，也同样急切的侧身想走到门内去，直到发现两个人挤不过狭窄的石头门洞，这才退后一步，让陆四妹先走。 “现在不是让来让去的时候吧？”
女看风见两个人都在退让，中间甚至出现了一条路，便毫不客气的走了上去，还不忘丢给两边的“门童”一人一块布头，不等反应，自己拿起手中一块往脸上抹了抹，裹在肩上就进了走廊的黑暗之中。
鲁鱼头还在想手上的布头做什么用，陆四妹先熟门熟路，将脸上的血污抹去，揉乱头发，看起来就像个农妇，将布头另一侧干净面朝外披在肩上，也走进了走廊里，背后看去若不仔细，还以为是刚才闯进来的几个喽啰。 撕扯下来的衣衫，除了用作威慑，原来还有这用处，倒是让鲁鱼头大开眼界，他也学着样子穿戴好，回头向对提供了衣服的小头领和胖子鞠了一躬，却又看见那两兄弟，衣服已经染成殷红色，只得叹口气，冲他们拜了拜，然后跟上前面的陆四妹。 回廊连着弄堂，长得像是没有终点，鲁鱼头记得一路上过了三个门头，被街沿石绊脚两次，直到陆四妹和女看风再次蹲在一个高大的石库门两边，各自伸出一只手来，才让他也停下。他原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无意一瞥，看到门外庭院里三个身强力壮的土匪，中间还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虽然外头还是一团蒙蒙黑色，但他却立刻就认出来，那是在老鼠山上逼得大家狼狈不堪的老汉。 这次鲁鱼头也学乖了，他知道那老汉厉害，不敢惹他注意，说话时专门在嘴边做了个遮挡，“怎么办？还能像刚才那样，咱们从后面慢慢摸过去偷了他们的脑袋吗？”陆四妹眉头紧锁，没有答话，好像在分析那么做的可能性，女看风则摇摇头，她比陆四妹更快得出结论，有那老汉在，贸然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好在那老汉并没有在意身后回廊，他同三个壮汉在说道，壮汉中的两人正对着走廊，面露喜色，摩拳擦掌好像迫不及待要做什么。只见那老汉突然手指庭院里小楼正中间，为首的一个便大步走了过去，双手扣住红木漆面的门，死命的摇动，好像要连着整栋楼一起掀翻，那大汉的力道确实不假，竟把门档子上一块木头扯下，连带下面八仙雕花里老爷的官帽子。 “小心些！”
老汉难得发出高喊，声音听起来着急，和他在岛上的那种从容有些不一样，“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个壮汉看样子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被骂了两句依旧笑颜盈盈，唯唯诺诺答应下来，但手脚上依然没个轻重，用力推搡两下木门发出“砰砰”的响声，直到身后老汉又叫了起来，才停手退后，嘴里还说：“没事！等一会儿进去分宝物，我少拿几件，就当是给人家修门的钱！”
“我来吧！”
原本坐在太湖上的大汉，阴影中的脸上没有喜怒，不知何时来到门前，手搭在先前那人的肩膀上，将他拉到身后，来到门前扎个马步，一手一边抵在门框上，深吸口气突然眉头一皱，两臂青筋暴起，翻过肩膀，在背上都刻下沟壑。
他面前两扇门的正上方，就是彩色玻璃窗格，一般吃不住太大分量，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土匪发力很正的缘故，这次的门即便受了大力推搡，也只是有些震动，缓缓朝两侧翻开，吱呀一声，在黎明前让最后的黑暗躲进屋子里，却没有一丝裂痕，吵醒上头的玻璃。 “里头都有什么宝贝呀？这么稀罕？”开门的人自言自语，但并没有迈开腿闯进去，而是转头回到庭院中，一脸不屑的看着身边的毛糙汉子，还有另一个跟班，一溜烟钻进门里。
鲁鱼头蹲坐在陆四妹身后，探出脑袋，看那个大汉推开了木门却不伤木门，知道有宝贝但不贪宝贝，心底下佩服，暗自嘀咕起来，“这大汉不简单！土匪里头也有这样的人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四妹听这话，心里看不惯那大汉起来，稍稍凑近女看风问：“你认识他是谁手底下的吗？”
“没见过的，大概是水火帮张志祥的人。”
女看风脸色不好看起来。
“啧！张志祥手底下还有这等高手！”陆四妹一手扶额，低声抱怨起来，身子都往后缩了一步。
“张志祥有这么多人？”鲁鱼头想到以前村子里也有人提到张大王，用他的名字吓半夜哭闹的小孩子，以为和金钩李胡子一样，都是故事里骗人的，之前在老鼠山上听到水火帮，心里就猜想会不会真有这个头目，但现在看见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土匪，提到他竟然也慌了神，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有多大能耐。
陆四妹和女看风对视一眼，看外面那个扒开木门的大汉，虽然站得歪歪斜斜，但仍然守在庭院中，还是没办法过去，两人也只得叹口气，女看风提起精神，盯紧外头几个人的动向，陆四妹侧过身子，对鲁鱼头说道：“你想听听水火帮的事？”“当然，太湖上头谁都听说过的，现在咱们一路过来，不也就是为了对付水火帮。”
鲁鱼头被陆四妹的神情弄得有些紧张，话都多了起来。
“哼，你这话说的只对了一半。”陆四妹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付水火帮的是张百无，不是咱们，毕竟，勉强算起来，我也是水火帮的人。”
“什么？！”
鲁鱼头设想过陆四妹不会帮忙，但从没想过她也会是水火帮的人，听到这里不禁坐直了身子，脑海里闪过“逃跑”两个字。
“别紧张！水火帮不像村里头说的那样，现在的水火帮早就没了那威风，我报得出名号的也不过四人，还整天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的，讲穿了就是一盘散沙。”陆四妹说着糗事，脸上却舒缓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四个人？哪四个人。。。等一下！你叫陆四妹！打春在楼的人是金阿三，刚才上岛的人称龚国良，好像之前在老鼠山，你的人叫他龚老二，还有张大王。。。你们是！！”鲁鱼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两只手在胸口防御，重新打量起陆四妹。
“当年排交椅的时候确实是这么分来着的，但即便排好了，也没真的坐下过一次。”陆四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像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转头看向庭院中，“张大王叫张志祥，据说以前是北伐军的，后来落草，手底下一帮军人出身，连一般保安队都拦不住。当时他还是外来人，但就因为队伍厉害，龚国良和金阿三，都不得不让他当了老大。”
“他是什么部队的？这么厉害？”
鲁鱼头思索片刻仍不得其解，只得再度发问。
“我也不知道，不仅仅是我，龚国良，金阿三他们都不知道。张大王几次来都是派个代表，次次不同，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露过正脸。说实话，我们和你一样，都怀疑他是不是真人，但那些代表带着人，甚至有枪有炮，我们也不敢说什么。”陆四妹不经意搓了搓额头，应该在努力回忆，想看看有没有哪次见到过张大王，但随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他要干甚？重建水火帮吗？”鲁鱼头连想都想象不出张大王这么做的目的，只好不停的发问。
“张大王是谁我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先当心吧。”但这个问题，让陆四妹也没了声响，她连水火帮都只当是玩玩的，从来没去想能做什么，要她知晓张大王目的何在，实在是有些为难。但陆四妹也没有逞能去猜，她知道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有转过身正对着庭院，重新提起精神，似乎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那张百无先生他会不会。。。”一直在旁边盯着庭院内人动向的女看风，这时突然加入了讨论，但只一句，就提出一个让人倒吸凉气的猜想。
“别胡说！他怎么可能！”陆四妹立刻就否定了这个说法，甚至没注意自己的音量比之前稍稍高了一些，但随后看见女看风憋着的笑颜，知道自己上当了，没好气的啐道，“你这。。。现在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要死吧！”
鲁鱼头是个煞风景的人，在陆四妹和女看风拌嘴的时候，偏要出声，但他也别无选择，因为他看到庭院里的壮汉走向了门口。 “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