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某天,某时,某刻…… 这天上滴滴答答下不停的血雨,竟就停下了。 毫无预兆,随后雨过天晴,阳光万里。 连续三个月大暴雨,世界都被湮没了。 这里只剩下一片血色大湖,和天空一样辽阔广大,无边无际! 到处漂浮着树根和动物尸体,阳光照耀下,金灿灿一片,却也不显得阴气。 平静血湖漂浮一根木桩,上面正蹲着一只幼年山魈,长长尾巴在血湖里左右甩动,湖水波纹滚滚。它正用一根树枝挑着一块动物浮尸,想要挑到自己面前,却使劲大半天也没有成功。 也不知过去多久,木桩缓缓靠岸。 岸,原本是座山,如今这座山被血湖淹没大半,只剩下孤零零一座山顶。 小山魈抱着在血湖里捡来的猪獾尸体,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嘴里发出“雾雾雾”的猴吼。 神庙如今的守卫不可谓不森严。 正面,侧面,后面每一面墙都有十个以上的强壮雄山魈守卫。进入神庙的那处墙壁裂缝更是挤满了山魈。 “雾雾!”“雾呜!”
“雾吼雾吼!”
山魈们对于这个小山魈举在头顶的“贡品”很不满意,用山魈语连连呵斥。 其中一个山魈还准备上前动手。 另外一个更加强壮的雄性山魈上前拦住,用山魈的语言吼了一声,这准备动手的山魈才骂骂咧咧后退。 小山魈似乎得到许可,开心地从山魈群中钻进去。 神庙内是大大小小一大群雌山魈,以及一些山魈幼崽。 这个小山魈从墙壁缝隙爬进来,大黑眼睛四处寻找,满怀期待的目光渐渐暗淡。 它要找的人不在这。 在哪儿呢? 小山魈丢下猪獾尸体,沿原路爬回,钻出大山魈们的包围圈,来到血湖边。 湖水平静,天空更加宁静,在远处连成一片,分不出天是湖,还是湖是天。 小山魈蹲在岸边静静等候,抬头看着蓝色天空,双手撑着那张丑脸,只有眼中星辰闪烁。 哗啦一声,前方湖面长出一团巨石。 小山魈吓了一跳。 只见那块巨石每过一个呼吸就往上长一分! 这一奇景引得山魈们哦哦乱叫,这片区域顿时热闹起来。 巨石很快就浮出水面,少年的手掌托天而起! 随着少年不断攀升的步伐,他坚毅清秀的面庞也从血湖中露出,只见他脖子上戴着那串黑色佛珠,这佛珠佛经上有记录,原来叫降魔佛珠,是件神秘法器,具有神奇的储物功能。 将御气注入其中,就能将发现一团黑色的空间,能把食物储存在里面,很是神奇。 少年光着上半身,胸肌发达,八块腹肌钢铁一般凸起! 他也没穿裤子,两条大腿同样肌肉发达,强健无比! 小山魈盯着少年的身体,看得发了呆,那张丑脸竟然红了。 雷拐怒吼一声,将巨石摔下,顿时轰隆一声!在地面炸出一个大坑。 震得山魈们嗷嗷怪叫,纷纷匍匐在地,表示臣服。 三个月来,雷拐脸上的血气越发红润,他已经修练到极其强大的地步。 风从境界的第三段,聚灵段第二阶。 少年运转体内御气,浑身皮肤顿时冒出热气,血湖水汽缓缓蒸干! 雷拐摘下脖子上的降魔佛珠,顿时浑身一轻,力量再次暴涨! 他平举肌肉发达的右臂,手指一松,降魔佛珠好似一座泰山!轰隆砸进那块巨石里面! 巨石碎裂成了八瓣!巨响吓得山魈们嗷嗷乱叫,缩到了神庙墙壁边。 只有那只小山魈竟然临危不惧,灵智明显比其他成年山魈还要高。 雷拐一脚踢开它,小山魈嗷地跑开。 回到神庙里,雷拐穿戴整齐,依旧是过去那副虎皮衣装束,他盘膝取出魔元晶开始恢复御气,有消耗自然有补充,这让雷拐每次锻炼肉身都特别小心,养成了节省御气的习惯。 好在修行是冲破藏气之府,就好比开辟大湖,开辟时自然需要更多御气冲击,而补充时则不必,只需要往里面填满御气就是了,而且因为魔气没有被消耗,所以补充御气并不会吸收其中的魔气。 这袈裟也是宝物,佛经上写叫做伏虎袈裟,注入御气便能大能小,坚韧无比,妙用无穷。此时被雷拐当做领巾系在脖子上。 因为血湖的原因,这些山魈们也都和雷拐一样,跑到山上来了,这座神庙对山魈们似乎有着莫名的神圣意味,它们见到雷拐脖子上戴着降魔佛珠,身上披着伏虎袈裟,就把它当成了神庙原先供奉的山魈神像,每日跪拜,向雷拐贡献食物。 所谓食物,也都是些血湖飘来的动物尸体,一场大血雨,不知淹死了多少生灵。然而若非如此,雷拐和这些山魈们也都饿死在这山上了。 修行已经进入瓶颈,是时候离开这片森林了。 而外面的血雨也恰好结束。 雷拐手中那枚沉重的魔元晶此时已经很轻了,里面御气所剩不多,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修炼,估计只够恢复不足三次的御气。 他的修行速度不可谓不快,只是雷拐不大知晓自己拥有多大的修行天赋,甚至认为自己修行速度太慢。 风从境第三段聚灵段第七阶,距离第四段还有一线,必须寻找更多的魔元晶。 几天后,利用漂流而来的树木和藤条,雷拐扎了一张简易的木筏,试验了几次,木筏能够支撑他划出数里远,雷拐这才背上弓箭,把三个月积累下来的肉干放入储物的降魔佛珠,坐上木筏。 他就这样缓缓驶离生活修行了三个月的神庙,或许,也会离开他长大的这片辽阔山林。 时间缓缓流逝…… 星空升起,宇宙浩渺无垠。 雷拐盘膝冥想,湖水无边,他仿佛置身宇宙边缘。 …… …… 湖的尽头出现一条火线。 这火线蓦然出现,断断续续,连绵数里。 随着不断前进,前方的火线越加清晰,夜风吹着火把呜呜作响。 那好像一道人类建造的长城! 雷拐耳畔听到一些飘荡在夜空中的人类语言,那些交谈声如此熟悉,这是他重返人间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人一旦离开文明世界太久,便没有办法再说话了,少年张了张口,喉咙里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借着星光和火光,雷拐看见那些建在两座山之间的“长城”…… 原来是些木质的巨大水坝,以附着表面的青苔厚度和面积看来,建造年头不短,怕是有十数年以上。 此时水坝长城上的一队队赤膊上身的强壮士兵,正用钩杆、耙子等物打捞积在水坝底下陈年的烂木头和动物尸体。 他们喊着有节奏的号子,挥汗如雨,士气高涨。 号子声越往上越轻…… 这支部队有负责放哨,高高的瞭望台,上面很宽,共有三位值守士兵。笔直挺立的士兵忽然发现黑暗湖水中有异常,他指着前方一处说:“照那里!”
身后两位负责照明的年轻士兵道:“是!队长。”
他们的照明设备是一面凹面的铜镜,一个士兵负责转向,一名士兵负责用火把照亮凹面镜,使光线聚集在一个点上,照明效果虽然不强,好在够用。 他们模模糊糊发现一个人正盘坐在血湖上,向水坝缓缓前进,如同鬼魅一般。 “只有一个人?”
“难道是北魏派来的修士!”
一声警戒号角把士兵们的打捞热情浇灭,他们迅速放下打捞工具,返回大坝拿回长矛进入警戒状态! 列阵完毕。 传令兵手持阔音筒对湖面深处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片寂静。 传令兵再次叫道:“前方乃是西唐国边境!请速速报上名来!”
还是一片寂静。 传令兵放下阔音筒,回头望向今夜的值班将军。 那将军拈着一字胡胡子,眯眼观瞧,大手抬起,手掌向前弯了弯。 三位弓箭手立即上前张弓搭箭。 “放。”
“咻!咻!咻!”
三支箭几乎同时射入黑暗血湖。 “中了没有?”
将军问。
三位弓箭手看向将军同时摇摇头。 “再放!”“咻!咻!咻!”
“中了没?”
三位弓箭手又是摇摇头。 “又没中?!”
这将军伸手道:“拿来!”
一名小兵把一张弓双手递给他,又取一根羽翎箭奉上。 他仔细地想了想,又招呼道:“盾来!”
一个圆盾兵站到他面前。 将军拈弓搭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那个方向咻地射出羽翎箭! 羽翎箭射入黑暗中,这回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嘟”! “什么声音?”
将军侧过脸竖起耳朵听,那里确实发出了什么声音。 将军又问:“什么声音?”
身边的盾牌兵道:“将军,我听着像是拉弓弦的声音啊。”
话音刚落,就有连续七支箭从黑暗中激射而来!将军连忙躲在盾牌兵后面,只觉盾牌“咚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七拳”! 盾牌兵和将军被冲击力震得差点摔下水坝去,还好众将士上前一起推住,才止住冲击。 将军略显狼狈,指着大坝地面道:“这竟然如此滑脚!真真可恶!”
盾牌兵嘟囔道:“将军……明明是弓箭威力太大……” 将军道:“闭嘴!”
他抢过盾牌兵插满羽翎箭的盾牌,盯着上面透盾牌而过的七根羽翎箭,眼里多了一分凝重。
血湖中哗啦跃起一个少年,手中提着一把弓弦震颤的猎弓! 少年在空中短暂停留,随后高高落下! 黑暗中,只见他的眼睛犹如鬼魅一般,吓得士兵们连连后退! 高马尾的虎皮衣少年提弓落地,脖子上挂着降魔佛珠。 那张警惕四望的清秀面庞紧锁眉头,只见大坝上火把林立,士兵们列阵将长矛齐刷刷对准自己。 将军拈了拈一字胡子,上下打量,片刻后,松了口气开口说道:“原来是个猎户?还是和尚?你怎的会从巨神森林那边过来?”见少年无动于衷,只是满脸警惕之色。 将军身边有个面庞白净的小兵说道:“将军,我看他有点像我们村的小二子,也是个哑巴。”
“哑巴?如此身手,竟然是哑巴,着实可惜。”
将军命令士兵们解除警戒状态,自己上前向雷拐问道:“喂,我说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误入巨神森林的?”
等了半晌,将军疑惑道:“你难道说,真是哑巴?”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将军背起手,走到雷拐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瞧见少年手中弯弓与背上的箭袋,指着他问:“你方才接住七支羽翎箭,又射回来,是如何做到?!”
将军问完话,不禁哑然失笑:“我忘了你是哑巴。”
将军接着指了指少年的弓问:“少年,你能把手里的猎弓给我瞧瞧?我看你不是本国人,但是你放心,西唐乃是法治之邦,可不像北魏那群畜生蛮不讲理!你把弓给本将军,本将军只是瞧一瞧。”
雷拐观察许久,脸上警惕之色已然不见,于是抬起手中猎弓,点点头。 将军笑吟吟接过猎弓,也没看一眼,转身回到军阵内,抬手淡淡道:“给我拿下他。”
两个赤膊军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雷拐双手,可是确难以撼动他分毫! “嗯?废物,磨蹭什么?”
将军骂道。
两个赤膊的军士委屈叫道:“哎哟将军,这是个铁人啊!”“胡说八道的东西!你们几个,上去帮忙!”
将军指着另外几个强壮的赤膊士兵。
“是!”又上去四五个壮汉,掰手臂的,扒大腿的,抱腰的,七八个汉子愣是拿不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周围士兵们也是惊奇不已。 将军指着他们怒骂道:“你们是在寻本将军开心吗!再不执行军令,小心军法伺候!”
赤膊的军汉子们纷纷哭丧道:“哎哟将军,他他他……真是个铁人啊,我们抬不动啊……” “是啊,抬不动……” “将军,真不是寻您开心!”
将军也瞧出不对劲,惊疑不定,说道:“不动如山?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将军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忍住自己亲自动手的想法,对身边面容白净的小兵吩咐道:“小陆啊,你去叫镇守大人过来一趟,就说……就说坝上有个修士。”
小陆惊道:“修士?您说他是……” “别废话!快去!”
小陆说道:“可是镇守大人下坝去了,说是下边麦田遭了偷粮贼了。”
将军思量片刻,说:“镇守大人的那位修士朋友,陈仙师可还在?”
小陆惊讶道:“陈仙师!就是那位凝气三阶的强者!他……他好像还在镇守大人亲自安排的客房里休息。”
将军闭眼考虑了半晌,说道:“你去请他来坝上一趟,把情况如实说与他听,快去。”
小陆抱拳道:“遵命!”
将军拉住他:“哎,你可要客气点,人家可是镇守大人的朋友,而且是凝气三阶的修士!”
小陆回答道:“将军请放心,小的自有分寸。”
将军点点头:“嗯,你去吧。”
也只过去短短半柱香时间,那位陈仙师就被请了上来。 陈仙师迈着四方步,童颜鹤发,果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来到将军面前,轻蔑地用眼角瞥了他一下。 将军立即笑眯眯拱手施礼道:“陈仙师,惊动您老人家来一趟,是下官无能……” 陈仙师摆摆手,尖声尖气道:“无妨,本尊与你们镇守大人相交甚厚,镇守大人今晚不在,坝上的事情本尊自然要帮他看顾一二,那修士在哪儿呢?”
将军指着雷拐说:“就是他!”
陈仙师眯眯眼,见不过是个少年,脸上表情更加轻蔑,说道:“皇帝每年从国库里拨多少军饷养着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竟然连一个小屁孩也收拾不掉,岂有此理。”
此话一出,众军士纷纷怒骂! 陈仙师眼睛一瞪:“大胆——” 将军连忙道:“仙师息怒!仙师息怒,确是眼前这个少年,实在奇怪,我恐怕他是北魏派来的修士……” 说到北魏,陈仙师也不禁收敛怒容,咽了口唾沫,他袖子一挥说:“不跟你们这些丘八一般见识。”
陈仙师迈步上前,上下打量雷拐。 片刻后,冷笑一声,说道:“他身上毫无半点修为,怎么可能是北魏的修士?”
陈仙师又上前几步,靠近雷拐,伸手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拍,暗中运起一股御气,干枯手掌拍在少年身上,那股御气却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老仙师一惊,心说好小子!抬起手掌全力拍下,若是个普通人,这一掌下去,肩胛骨都得裂开! 雷拐肩膀往后一撤,躲开他这一拍,右手握拳,一拳崩在陈仙师下巴上,打得他门牙狂飙!飞到远处血湖里面去! 陈仙师哎呀大叫,双手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大骂:“臭小子!”
挥动双掌,再次向眼前的少年的脑袋拍来,这回下了死手!双掌发出呜呜风声,雷拐双眼一眯,横腿直踢,一脚将老家伙踢出十几米远!
陈仙师捂着肚子爬起来,满嘴是血,指着雷拐道:“你可知吾是何人!”等待片刻不见回答,陈仙师接着大声道:“吾乃无为道派,无为子座下弟子。你可以无视贫道,可无为道派,你却是万万不能无视的!”
顿了顿,见雷拐还是无动于衷,陈仙师再次冷笑道:“很好,得罪了无为道派,我看你小子也别在这巴郡混了!”
“呃……陈先生……” 眼见陈仙师捂着肚子踉踉跄跄跑下大坝,众军士纷纷侧目暗笑。陈仙师只当没听见身后的笑声,快步离去。 将军骂道:“笑什么笑!别笑了。”
他拈了拈一字胡,看了眼手里的猎弓。 上前把猎弓双手递还给雷拐,说道:“这……本将军瞧好了,你的猎弓很不错。”
雷拐伸手拿回猎弓,略微点点头。 将军道:“本将军姓鲁,鲁肃的鲁,我叫鲁叔仁,方才秉公办事,多有得罪。”
雷拐又是微微点点头。 鲁叔仁咧嘴笑笑说:“好小子,如此有本事!连陈仙师那般人物也在你手里吃瘪了,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本将军总是想请你这样的厉害人物吃一杯酒,不知道能否赏脸?”
雷拐想了想,又点点头。 鲁叔仁面露喜色,回头大声道:“小陆!”
“在!”
“叫厨房炒俩菜,去叫陈叔把昨天买的酱牛肉和那两坛子米酒摆上,我要和这位……呃,虎衣少年喝会子。”
“是!”
鲁叔仁回头问道:“你会喝酒?”
雷拐想了想,缓缓摇头。 鲁叔仁大笑,拍了拍雷拐的肩膀,心中大惊,这手拍在少年肩膀,好像拍上石碑一般,果然是个铁人!不过这回雷拐却没有抵抗,随着他前往大坝高处,建在山顶的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