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伯爵府却又闹出了另外一桩事来。原本一大家子在一处用晚膳,虽各怀心思,但表面上看起来起码和乐融融。但恰巧席上有一道炖得软烂的蹄花汤,姜老夫人尝着味道不错,便打发人给孕中的唐若瑶也送一份去。想着未出世的孙儿,姜老夫人颇为欣慰,而一抬眼却瞧见了瘦弱成柳条似的二儿媳妇,未免心中不快。“维安如今也快四十了,却至今无子嗣,看得人焦心,云萝又一向身子不好。古人说,四十无子便该,依我看,是该找时间张罗张罗此事了。”
坐在另一边的柳氏闻言,顿时白了脸色,一不留神手中筷子竟掉落在餐桌上。她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只生了姜妍一个女儿,未能为丈夫延续香火已是日日自责,可没想到,老太太竟当着众人的面提起了为儿子一事,不禁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分毫不敢反抗。姜维安看了妻子一眼,在桌下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才看向母亲,硬声道:“这事母亲不必张罗,我不,有云萝就够了。”
姜老夫人错愕不已,稀疏的眉毛皱到一起去。二儿子一向就是个老实绵软的性格,锥子都扎不出一声的,今日居然为了老婆跟自己亲妈呛声,这还了得?她不禁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当即冷笑一声:“不纳?那倒也生得出才好。但凡有个孙儿,我一个老婆子又何须替你操这些心?不是讨嫌么?”
柳氏的脸上愈发没有血色,姜维安也变了脸色,但想了想还是堆了笑意:“大哥三弟他们不都有了钦儿和言之么?家里并不缺男孩子顶梁柱,妍儿虽是女孩子我也一样疼爱。”
“那为什么他们都有儿子,你却不急呢?一家子齐齐整整不好?”
姜老夫人看着儿子板板正正的脸就来气:“我也不指望你去青云直上……算了不提这个,能有个子嗣也算告慰祖宗。可你要如何告诉我,盐碱地里能长得出草木来?”
前面那些话还不算什么,这句话一出,柳氏眼眶里泪水都在打转,而一向老实本分的姜妍终于也忍不住了:“祖母,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娘亲?生不生得出弟弟,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闭嘴。”
姜老夫人见姜妍居然也开口反驳,登时更加气恼:“长辈说话有小孩子插嘴的份?维安要是为此断了烟火,难不成我还该夸她不成?”
她讽刺了柳氏一通犹嫌不足,又将姜妍上下打量一番,只觉二房一家三口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窝囊模样,不由冷哼一声:“且不说长辈如何,你将来若能择个中等人家,也就该谢谢菩萨保佑了!”
孟芷柔听了半天闲话,心中分明清楚,却在旁帮腔笑道:“怪不得母亲日日拜佛烧香,原来不为别的,是为了咱们妍儿的好姻缘!”
这话明着不过是打趣,暗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恶毒,温枕书原本还顾忌着敬重长辈不言不语,听了孟芷柔这声附和却也坐不住了:“何必话说得这样早?我看二弟妹还年轻,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明年就能得个男孩。更何况,妍儿也是个好孩子,能将她教养好,也算值了。”
姜老夫人没料到连温枕书也替柳氏说话,不觉更为惊诧,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是这一连串的意想不到,令她心口发堵面如金纸:“你……你这是安心咒我不能再得个孙子?”
说罢,便两眼往上一插晕了过去。众人皆是始料未及,立即围上前来查看姜老夫人状况。姜妗却是感觉哪里有一丝怪异,正巧离得近,便借着搀扶姜老夫人之机摸了摸老太太的脉。果不其然,正如她所料,脉象虽有些乱却还稳,的确动了大怒,却远远还不至于到晕厥的地步。老太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罢了。姜妗只疑惑了一瞬,眼珠一动,电光火石间便想明白了一切。祖母故意装晕,不过是为了叫二婶难堪而已,一个善妒又不孝的罪名拉出,柳氏的名声也就毁了。而二叔和二婶感情好,心疼妻子,为了维护柳氏名声会做什么弥补也就不言而喻了。好大的一盘棋。纵然姜妗已看透世事也不由不齿冷,明明该是齐聚一堂欢乐融融的一家子,充斥其中的却是冰冷的算计。她不动声色,和众人一起等大夫来了安顿好祖母,才悄悄拽了拽温枕书的袖子,示意母亲一同回房。回到小院中,温枕书仍是心有戚戚,叹息着道:“你二婶实在是个苦瓠子,这生孩子的事做不得主还要受这番磋磨,不知今后又要受怎样的罪呢。”
姜妗望着母亲,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一样的情绪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娘亲自己都这样了,还心善惦记他人是冷是暖,可见念佛的未必菩萨心肠,像娘亲这样的才真是少有。”